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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如果顾嘉树撒谎了,面对监控录象这样铁一般的证据时,一般人都会惭愧地低下了头,可顾嘉树没有。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管是民事还是刑事责任,她比任何人都不愿意让他承担,不管他曾经多么凛冽地伤害过她,毕竟他们爱过,十几年的感情,早就融入到彼此生命中去了,他落了难,她不仅没丝毫的快意恩仇,更做不到袖手旁观。何况,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如果他坐了牢,她也倒下了,铁蛋怎么办?虽然有奶奶姑姑有姥姥舅舅,会爱他保护他,可是,在孩子的心里,不管这些爱来得多么浓郁,都远远比不上父母的爱来得熨帖。

  早早失去了父亲的霍小栗知道,有一些爱可以营造,唯有一种爱,属于亲情,与生俱来就存在了,谁都无权选择,是注定了的骨肉相连,谁都不能自己选择父母或者幸福,所有的美满,只是一相情愿地设计,一个人在设计亲情幸福的中途,忽然发观,自己居然是连纸和笔都是不曾有过的,那样的哀伤,会穿透了心灵,这是一种一生不能磨灭的贫穷,属于生命质地里的贫穷。贫穷在心灵的情感,会让铁蛋很疼很疼。

  如果顾嘉树是被冤枉的,为了铁蛋,她也必须还他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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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该从哪儿入手呢?

  从寻找顾嘉树把车免费泊在马路边的目击证人开始吧,她去现场看了看心就凉了半截,顾嘉树租住的心寓在湛山附近,而当晚他泊车的马路,是靠近湛山的一条偏僻马路,马路的右边是依山而建的居民区,还有高高的围墙,马路的左边就是树木茂盛的湛山,一到入夜,这里便僻静得人迹罕至,路灯黄昏而寂寞,极像是一副幽静的静物画,更要命的是顾嘉树是十点以后才把车停过来的,想找个目击证人,是很难的。

  可,就算这样,霍小栗还是在这一带站了整整四个晚上,她擎着一只写满了字的大牌子,不顾旁人的目光,满眼期盼地站在这儿,直到因夜夜晚归引起了母亲的好奇,追问她下班不回家,到底是去了哪儿。

  霍小栗筋疲力尽地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因为站立太久,她的四肢像瘫痪了一样直直地伸在那儿:“我觉得顾嘉树是被冤枉的。”

  “什么被冤枉的?”母亲把热好的饭莱端过来。

  霍小栗喝了一口粥,就把顾嘉树可能是被冤枉的,他的车可能被套了牌的事说了一遍:“我在找目击证人。”

  母亲啧啧了两声说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咸吃萝卜淡操哪门子心……接着,又说米糖妈下午过来了,逼霍小震跟米糖去办离婚。

  霍小栗吃了一惊,忙问弟弟是什么态度,母亲抹了一把眼泪说:“他的态度顶个屁用,米糖妈铁了心要让米糖和小震离婚,都把米糖锁在家里了。”

  “这可怎么办呐?”霍小栗起身,往霍小震房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地上扔了不少报纸和杂志,床头柜上还歪了几个啤酒瓶子:“小震呢?”

  “说心里闷得慌,出去喝酒去了。”母亲嘟哝着说:“顾嘉树都死活要跟你离了,你还整天顾着他,小震可是你亲弟弟,哪头凉哪头热,你自己摸不出来啊?”

  这一阵,家里的饭桌上几乎见不着霍小震,每到深夜,他才醉醺醺的回来,霍小栗知道他痛苦着呢,便不忍心数落他,每次,只能是默默地为他开门,再要不就是说句别喝那么多,喝酒不解决问题。霍小震总是不辩解也不多说,歪歪斜斜地回自己房间去了,嗵地把自己合衣摔在床上,若是没人管,他就这么躺一夜,仿佛,没了爱情,这具肉身成了可有可无,不值得珍惜的什么物件儿。

  霍小栗看得心疼,这要是在以往,她是一定会想办法帮弟弟一把的,可现在不行,不是她自私冷漠,而是顾嘉树那边情况更紧急,律师已经电话告诉她了,检察院已经对顾嘉树的肇事逃逸提起了公诉,估计用不了多久,法院就要开庭了,她必须在开庭之前掌握证据,否则,顾嘉树的人生,真的会变成不能翻身的咸鱼。她总是愧疚地宽慰自己,霍小震和米糖不过是在感情上遭遇了挫折,还有的是修正补救的机会,相比起来,顾嘉树是遭遇了命运中的灭顶之灾,她当然要先照顾顾嘉树这边了……

  霍小栗吃不下饭,母亲端起盘子,霸道地往霍小栗碗里扒拉了半碗菜,没好气地说:”就吃那一口口,把自己当鸟喂啊?把碗里的菜吃了,看看你那张脸,都瘦得就剩一张皮贴在骨头上了!”

  这就是母亲的万式,哪怕是有一肚子蜜糖般浓稠的爱要端给孩子,也要用呵斥的可式,在霍小栗记忆里的母亲,从未温柔过,像水浒里的孙二娘,有点狰狞但本质上不坏,所以,虽然父亲去世得早,却没人敢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

  霍小栗明白这是母亲心疼她,既心疼她还在为白眼狼顾嘉树奔波又生气她为了顾嘉树对这个家不管不顾。在母亲和顾嘉树之间,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她端起碗,把饭菜硬塞进了肚子。

  第二天一早,刚一睁开眼,就听见母亲在客厅里和霍小震嘟哝着什么,好像跟顾嘉树有关,就听霍小震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明白了,打印多少份?”

  母亲说:“越多越好,我给他把那条街贴满了,我就不信了,那么大的一辆车停在那儿没人看见。”

  霍小栗心里一潮,知道母亲心疼她每天举着个大牌子在路边站到深夜,正想办法帮她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这些年,母亲是不易的,无论她怎么泼怎么厉害,可时时想着的,却是他们姐弟,从没想过自己,如果说母亲曾把这个世界当成仇敌,那也是因为她在堤防着这个世界的某些角落里藏着一些随时会冲出来伤害她一双儿女的怪兽。

  等霍小栗起床,霍小震已经走了,母亲端出给她留的饭,告诉她已经把铁蛋送到学校去了。

  霍小栗柔柔地看着母亲,突然,从背后搂着母亲肥硕的背:“妈,谢谢你。”

  母亲被她吓了一跳,回击看着她泪津津的眼,习贯性地翻了一下白眼球:“谢什么谢?以后别当我是害你就行了。”

  母亲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暖暖的,或许是因为她厉害,霍小栗从小就不跟她近乎,有时候在街上看到那些挽着胳膊逛街的母女,她就眼馋的要命,可眼馋归眼馋,如果她去挽女儿的胳膊,女儿未必会甩开,可她不想那么做,好像还要讨好她似的,要挽,也应该是霍小栗来挽她,可一晃就是三十多年过去了,霍小栗从未挽过她的胳膊,甚至连她的手都不碰一下,好像她就是一怪兽,连和她一起上街都要保持着一尺开外的距离。

  霍小栗吃早饭的空档儿,母亲说举着牌子整天站在那儿也不是个办法,何况她是个女人,也不安全,她想出来一办法,在那条街上张贴寻找目击证人的启示。霍小栗点头说是个办法,然后又说打算请段时间的假。

  母亲说我都替你想出办法来了,你还请哪门子假?

  “我必须在法院开庭前找到那辆套牌车。”霍小栗知道母亲肯定又要说她犯贱,就耷拉着眼皮不敢看她。

  “你这不是大海里捞针吗?青岛这么大,车这么多,你上哪儿去找?”

  霍小栗说不是在海信立交桥下出的事吗,她琢磨着,都凌晨了,还在街上跑的车,多半是往家赶的,如果真有人套了顾嘉树的车牌才出了事,那一带肯定是套牌车主回家路过的地方,所以,只要呆在海信立交桥上,早晚能抓着他。

  “海信立交桥那儿可是个风口子,这大冬天的,你整天蹲在上面,这不是找挨冻吗?”母亲坚决反对霍小栗去海信立交桥上蹲点,就算要抓套牌车,那也是交警的事,再说了,就顾嘉树母子对她干的那些缺德事,也不配让霍小栗去为他们吃这苦:“小栗,我告诉你,你就是什么也不干都问心无愧,你对得起老顾家,是他们对不起你。”

  母亲眼睛越瞪越大,眼瞅着,卫生球眼又出来了,霍小栗决心已下,不想因为这和母亲吵起来,就笑了笑,收拾了一下,去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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