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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我能问问——”望舒顿了顿,看他一眼,见他扭头望着自己,在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可眼睛里的一抹隐隐的警觉透露出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要问什么。

  “我能问问你犯了什么事么?”

  许承宗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想怎么回答她,后来把手从脑后拿下来,支在膝盖上,头皮青青的脑袋低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杀了人。”

  望舒低低地倒吸一口气,她看着他的手,再看看他的脸,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始终低着——杀人,他竟然真的是个杀人犯!

  她心中本能的反应是害怕,想离他远远的,可看他那样低着头,好久不肯看向自己,她的脚步就停在当地——他蹲了十年监狱,杀人时岂不是个孩子?

  “你多大时杀的人?”

  “不到十六岁。”他在等着她问这个问题,她问了,他也就抬起头,眉目中有些伤感,但并不是懊悔,“因为未成年,所以没判死刑,判了终身监禁。”

  “为什么杀人呢?”

  他冲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什么喜悦的意思,回忆往事似乎让他很难过,可他还是回答了她,“杀的是我父亲的情妇——她到我家来,跟我母亲摊牌。我当时正好在场,冲突起来,我一时忍不住杀了她。”

  “哦。”望舒没想到死者竟然跟他有这样复杂的联系,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女人死的时候,怀了我父亲的孩子。我父亲因此不能原谅我,整整十年,他一手运作,不让我出狱。”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叹息道,“或许他真的爱那个女人吧。我母亲一直等到我父亲死了,才能把我弄出来。”

  “哦。”事情的叙述超出了望舒能说出话的程度,她只有呆呆地听着。

  “我几个月前回到家,老房子早就被扒了,重新盖了个很大的房子,我对新房子不熟悉,加上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甚至不如蹲在监狱里。”他说着难受的话,可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悲伤,可能是怕她安慰他吧,他尽力掩饰内心的情绪。

  “你妈妈呢?”望舒心思细密,知道他这样的人,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也不便冒昧说一些关心的话,可他不是有母亲么?

  “当时她人在国外。前阵子回国后她生病了,在北京做手术。”他说起他母亲的时候,眉头渐渐皱起来,薄薄的嘴唇绷出一个孤愤的弧度,在椅子上直起身,扭过头看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指着自己的腿对她笑道,“要是有个拐杖就好了。这后面空气新鲜,我每天出来在这里走走,腿可能很快就好了。”

  望舒听了,“哦”了一声转身进屋,一会儿工夫手里竟拿着一根拐杖出来。许承宗诧异地看着她,接过拐杖惊讶道:“我随便说说,你家里竟然真有这个东西?”

  “我爸以前是这儿的大夫,家里有这个东西不奇怪。”

  她把拐杖递给他,许承宗拄在腋下,试着走了几步,显然久卧在炕甫能下地让他欢喜不已,他拄着对他的身量来说有些短的拐杖,姿势怪异地来回走了几圈,回头对她笑道:“太好了,谢谢你。”

  “不用谢。”她笑着答,搬进来时昏迷不醒的人,此时能活蹦乱跳地走来走去,她也很替他高兴。

  “为这只拐杖谢谢你,别的我就不谢了。”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到了她身边,虽然歪着身子,可还是比她高出一头,他居高临下地对她轻声道,“大恩不言谢。”

  一句话说得望舒脸红了,想起先前自己逼着他离开,后来向他索要住宿费的事——她穷得不得不留下他罢了,哪里有什么恩呢?

  她脸上的神情都被许承宗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等她脸上的红晕消失,才若无其事地问:“哪里有电话?我现在能下地了,想打个电话。”

  电话?她这么穷,哪里有钱安装电话?

  “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到山下给你借个手机。”崔家杂货铺的手机可不是随便借的,她要给人家十块钱,家里全部的二十块钱前天买了盐之后,就只剩十八块了,而这还不包括欠王玉春的诊费——她想到自己这样穷,忍不住一阵无力,低下头,背靠着房子,即使坚强如身后的砖墙,也无法让她的脊梁挺直起来。

  这样的贫穷,什么时候是个头?

  “没什么急事,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能见人了,想给个熟人打电话而已。”他似乎没看到她的伤感,竟然笑着说。

  望舒点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借手机。”

  进门沿着走廊到了自己的屋子,她翻箱倒柜找出铁盒子里藏着的十八块钱,她拿出十块来,把剩下的几个零票子放回去,到山下把钱给了崔胖子,拿着手机上来,刚进外面院子大门,就看见许承宗已经趁这个时候从后园子走出来,他站在芍药花坛前面,远远地对着自己笑,“手机拿来了么?”

  “嗯。”她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在他的目光里走到他身边,正要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见他已经先伸出手,手上拿着一朵粉红的芍药花,递到她眼前,看着她道:“给你。”

  望舒惊讶得愣住了,抬头看他,眼前的男子笑得如此好看,差点儿夺去她的呼吸,她怔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花很好看,却在花坛里等着枯萎,太可惜了。”他把花递到她手里,笑着把她的手指合拢在花茎上,顺便拿走她攥得紧紧的手机。

  他拨号的声音让望舒猛地醒悟过来,低头看着手里的芍药花,她快步走到房子后面,许承宗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传过来,中间夹杂着他偶尔开心的笑声——听着他对电话那头的陌生人这样熟稔开心地笑,一阵陌生感突然袭上她的心头,今天他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下来走路的他,叙述往事的他,送给自己鲜花的他,此时与人笑着打电话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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