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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望舒啪的一声把手里的豆角掰断,盯着小宝,脑子里在慢慢消化侄儿刚刚说出来的这个数字——三千块钱!她刚才一心盘算怎么送走许承宗,根本没想他说的每天二百块到底是个啥意思!

  三千块钱,大哥差不多要辛苦一年才能赚到这个数字;而自己,很多年都没有看过这么多钱了。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带着小宝小燕在城里租个房子,让孩子上民工子女学校,自己找个工作,跟大哥母亲还有刘国志在同一个城市,一家人在一起,凡事都有个照应了,不必孤单单独自留在这山乡……

  她仔细地想着,看着手里的豆角,盯着盯着,觉得这豆角似乎都是金条的形状了!

  小宝常年在旁边水渠里架个吊虾的网和捉泥鳅的篓子,所以叶家虽然买不起肉,但鱼虾泥鳅之类的,从来都不缺。叶望舒煎了个干煸泥鳅,炖了豆角,把饭菜摆上桌子,正要进门喊小燕吃饭,只听许承宗的屋子传来喊声:“叶姑娘,你做了鱼么?”

  叶望舒闻声,走到他门口,见许承宗半仰着身子,双手放在光头后面,一条腿高高地搭在小凳子上,看见她走近,笑着说:“闻起来好香啊!”

  他笑的时候,薄薄的唇角翘起来,平时看起来极有男子气的脸,平添了一抹稚气。

  叶望舒看得愣了愣,才点头道:“没有鱼,做了些干煸泥鳅。”

  许承宗听了干煸泥鳅,用力咽了口馋唾,原本放在脑袋后面的两只手忍不住就拿下来,看着叶望舒,摸着嘴角笑,“我能吃点儿么?”

  叶望舒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是这个笑容犹若孩童的他,还是初觉被人剃了发的时候目光阴狠有若猛兽的他?

  她没有吭声,把小燕叫下楼,让两个孩子慢慢吃。她只吃了几口就饱了,坐在孩子们旁边,就听见许承宗在屋子里长吁短叹,大声地喊:“叶姑娘,我饿了,没有泥鳅肉给我吃,几根泥鳅骨头拌饭也好啊?”

  他这么大声嚷嚷,两个孩子听得哈哈直笑,小宝天性中有几分义气,三口两口吃完了,跳起来说:“姑,我吃完了,给他送点饭吧。你先前让我给刘国志送饭,我不是干得挺好么?”

  叶望舒摇头,等着孩子们吃完,催促他俩上楼休息,半个小时之后好去上学。她略略收拾碗筷,把手洗净,边在围裙上擦着,边走到许承宗门口,站在门口轻声问他:“你很有钱?”

  许承宗一点儿都没听见叶望舒走近的声音,正躺在炕上,在那儿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把闻起来香喷喷的泥鳅吃到嘴,听叶望舒突然说话,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呢?”

  叶望舒没答他的话,心里想了一个中午的三千块钱,别的都不理会,先把钱的事情说清楚,盯着他再问了一句:“你说每天给我二百块钱,你真的给得起么?”

  眼前的叶姑娘满脸严肃,她细致的五官板着,一本正经,有点儿老气横秋,眉心甚至拧了一个川字,显然关涉到钱的事,她特别在意。他把手放在脑袋后面,看着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对能不能留在这里至关重要。

  他把眼睛移开,盯着房梁道:“嗯哪。”

  “可你现在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我伤好了之后,给人打电话,会有人送钱来。”许承宗提到这个,似乎心情不大好,刚刚还满是笑容的脸变得有些黯淡起来。

  “为什么现在不给人打电话?把你接走不是更好么?”望舒奇怪地问。

  “我——现在不想见人。”许承宗把眼睛自房梁上移到望舒脸上,眼睛里的黯然还没散去,人却对着她咧嘴笑道,“我不会骗你的,如果你把那泥鳅给我吃些,我可以给你涨到二百五十块钱一天,怎么样?”

  叶望舒知道他这么说是故意的,皱眉道:“你才每天二百五呢。”

  许承宗看她疲累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怒意,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脸上倒因此多了一丝生气,忍不住想接着气她:“那就二百六十块好了。”从二百块钱涨到二百六十块,像是多给了望舒一斤土豆,他还拉着身上汗湿的T恤衫,“要是你能每天帮我换洗衣服,顺便帮我打点水洗头洗澡洗脚,钱数真的好商量。”

  叶望舒咬着嘴唇,每天二百六十块,半个月就差不多四千块钱了。

  半个月四千块,真有这么容易赚的钱?

  帮他洗衣服倒是容易,只是洗澡洗头洗脚——甚至换药,都是为难的事!

  她在接受和拒绝之间犹豫了好久,最后想着医院里的护士,照顾那些重症患者,还不是每天做这些事情?这也是一个工作吧,而且她只要做半个月!她叹口气,点头答应,穷人,要对着这么多钱说“不”,实在太难,“好,一言为定,每天二百六十块钱,你走的那天一起付清。”

  许承宗点头,看着她笑着说:“那你那凉了的泥鳅,能给我吃点儿么?”

  叶望舒没心情跟他笑,摘掉围裙,走出去把泥鳅稍微热了热,端着饭菜进了他的屋子,放在他旁边道:“吃完了,喊我一声,我就在房子后面。”

  “你在房子后面干吗?”许承宗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一条泥鳅,放在口里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

  “喂猪呗。”家里两头猪是一年主要的收入来源,叶望舒喂得很仔细,从不马虎。

  许承宗拿着泥鳅的手停在半空里,嘴里正吃着呢,忍不住就呛住了,“喂,你这么骂人,太不厚道了!”

  叶望舒听了,意识到闹了个误会,她看许承宗呛得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摸着上身的伤口,似乎牵动了疼。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想翘起,勉强忍住了笑容,板着脸道:“是真的喂猪。我们家有两头猪,十三只鸡,四只鹅,六只鸭子。你听见屋子外的啾啾声,那是一窝小鸡崽儿。现在还在孵第二窝蛋呢。这里是农村,多的就是畜生,而且畜生能变出钱来。”

  许承宗听她说话,前面还好,只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一边吃着饭,一边不想她走,这屋子空荡荡的,他整天一个人躺着,那些极力想忘记的往事总是浮上来,有个人说话,哪怕是互相斗气,也比孤单地想着往事好。

  “十三只鸡?是不是有个公鸡?今天早上喔喔叫,吵得烦死了。给你五十块钱,把它宰了,咱们下顿吃鸡肉行么?”他胃口极大,泥鳅肉没多少,还不够他塞牙缝,想到早上天没亮就咯咯叫个不停的大公鸡,要是能说服这位叶姑娘把它宰了,就可以尝到美味的炖鸡肉了。

  叶望舒摇头,“不行。”那只公鸡在这个穷家,比金鸡都宝贵,没了它,母鸡生的蛋是没法子孵出小鸡的。所以它虽然吵人,还经常飞出胡同,弄得满院子臭烘烘的,可在望舒心里,它的重要性不弱于那两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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