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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潘书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被他抱在了怀里。这一下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放开……放开我,眼镜还我。”那只手非但没有放开她,还在她身上乱摸。潘书一手护着身体,一手去拨打那只不规矩的手。她不敢叫出声,只是拼命咬着嘴唇,急得眼泪从眼角迸出。她知道不能叫,不能喊,她只要一叫一喊,她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她眯着眼睛努力想找到出路,但看出去什么都是雾蒙蒙的,而在挣扎的时候,她已经被带进了屋里,被压在了床上。她只能无声地哭,推,打,撕,咬,踢。但那双手始终环在她腰间,湿热流汗的身体压着她,滚烫灼热的嘴唇舐咬着她的脖子。潘书张嘴咬住压在她脸上的肩头,下死命的咬,咬得齿间舌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还在往下咬,咬得她的牙根都要断了,仍是不放松。然后她觉出压着她的身体放开了,上面的人轻蔑地说:“知道你输不起,就不跟你玩了。你一个小毛丫头,懂什么?”然后用命令的口气说:“放开。”

  潘书松开牙齿,牙关打颤。何卫国起身离开她,说:“还你。”把眼镜往她脸上一扔,“小四眼,你以为谁喜欢跟你玩?”然后把两本书也扔在她身上,“书也拿去,你除了书,还有什么?”潘书摸到眼镜戴上,捡起书往外走,只听见何卫国又冷冷地说:“你去告诉啊,去告诉你妈,看你妈怎么说你。”

  潘书吓得要死,要是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样?要是别人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她吓得出口哀求说:“不要,求你不要。”何卫国低低地爆喝一声:“滚!”拎了她的手臂往外拖,推出大黑门,“滚,不许你再出现在这里。”

  潘书抱了书奔回家里。关上门,发了一下午的抖,然后她听见隔壁上中班的人回来了,她想这个样子不能让妈妈看到,脱下染上血的裙子,那血是从何卫国的肩膀上流到裙子上的,她脱下来,另换了一条,重新梳过了头,洗脸,又把裙子洗了,挂在小小的只能站一个人的阳台上,把书放在方桌上,再写一张纸条,说同学谁谁来取,就给她,她去华姨家了。她拿了一只小包,放了两件换洗衣服,从窗口上看看何卫国家的两扇门都关着,拿了包赶紧跑了。

  她在华姨家一直住到开学,开学后就是住读,更加不用回去,放假也只回华姨家。她妈妈只当是女儿大了,需要自己的一间房间,她没有这个能力,妹夫家有,就让她去吧。潘书不敢回家,是她记得何卫国说不许她出现,她真的就不敢回去。她一想起那个人,就怕得要死,然后她就命令自己把这件事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才好。高中三年,她胆小怕事,不敢和男生说话,成绩只是中下。这个学校优秀的人太多,像她这样的一般初中的优等生到了这里,都不算出众。她也觉得正好,她不要别人的注目,别人把她忽视掉最好。

  她以中等成绩考上了上海本地的大学,学的是商贸英语,姨父这个时候开始下海经商,一直说毕业后就去他的公司。学校里开始有男生注意她,给她留位子,借她的笔记抄,把自己的Walkman给她听,半夜到她的宿舍楼下唱歌给她听,引得整个宿舍的女生都轰笑。那个叫张棂的男生,用他的笑容和热情以及温柔和耐性融化了潘书,两人在二年级时就成了令人瞩目的一对。张棂说一毕业就结婚,潘书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对这个主意十分赞同。她已经忘了为什么要住在姨夫家,有个自己的家却是她一直的梦想。

  她是真的把那一个下午的事忘了,彻彻底底忘了,甚至不记得有何卫国这个人。妈妈在她大四时患宫颈癌去世了,她办完丧事,就把房子关上了。悲伤中经过那扇黑漆门,也没想起有一个人曾经对她做过什么,那个人又去了哪里,她从此再没有回去过。毕业后她就去了姨夫的公司,把关系和户口都迁去了,又做了激光校正视力的手术,摘下了戴了十年的眼镜。半年后张棂联系好了出国留学,叫她也着手办理,她一边办着,一边在姨夫的公司混。然后有一天,张棂打越洋电话说,他对不起她,他和一个女同学有了亲密关系,他没脸再见她。

  潘书放下电话,整个人就呆了。下午要见一个客户,那人磨磨叽叽,就是不肯爽快地签字。潘书脑子里还想着张棂,忽然一笑,说:“签了没?签好了我们去吃饭。”她想起和张棂一起去办签证,她也这么跟张棂说。张棂说签了,然后两人去吃了一顿日本菜,被芥末辣得眼泪花花的,张棂看她哭了,出尽百宝才哄得她开心。

  对面那个男人看见她妩媚多情的笑容,一时意乱情迷,随手签下字,问:“吃什么饭?”潘书说:“吃日本菜。”吃得两个人眼泪齐流。账单上来,那人脸色变了变,潘书用半个月的薪水付了账,打车的钱都没了,坐公交车回姨夫家,一路上把脸埋在手里,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对面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声问:“阿姨为什么哭?”他的妈妈嘘一声,轻声说:“阿姨生病了,打了针身上痛,哭一下就好了。”悄悄递一叠纸巾在她手里。

  那天以后,潘书成了千娇百媚的万人迷。

  第十五章 襻与纽

  十八岁的何卫国拿着香烟靠在门口的阴影里,无聊得浑身皮肉发痒。十八岁了,高中毕业了,干什么好呢?上大学他根本没想过,难道去前面的海港宾馆当门童?听说收入不错,一个月好拿两千。但整天就帮别人开门,这种事有什么做头?说出来不笑死人?他何卫国,拳头打遍几条街附近没人敢挡,去给人开门?

  但十八岁了,不好再厚着脸皮吃家里了。他翻一翻枕头底下藏着的一本花花公子,看得他浑身涨痛,卷起来塞回去,点一支烟,站在门口发呆。午后阳光晒得他发昏,这个时候他看见“襻襻头”从黑乎乎的门洞里出来,身上是一件白色的裙子,太阳晒在那裙子上,小姑娘就像浑身发着光,刺得他眼睛痛。

  “襻襻头”小名叫“潘潘”,“襻襻头”这个绰号是他取的,“潘潘”和“襻襻”这两个音在沪语里发音并不相似,但他就愿意这么叫她。“襻襻头”。他是无锡人,跟无锡亲娘长大,无锡人管奶奶叫“亲娘”。亲娘把纽扣洞叫“纽襻”,打个结叫“牵只襻”,搭扣叫“搭襻”,一切可以挂东西拴东西的,都叫“襻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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