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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他把头埋在手掌里,久久不愿抬起,泪从指缝流出。

  对许诺来说,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对他来说,也许更好。一直以来,他只是把柏然当成一个单纯的侵入者,这样,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失手过错伤到骨肉血亲而自责终生。

  而我心上的伤口,如同藤蔓,肆意蔓延。

  9

  警察带来的消息终于让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破灭。

  执意拒绝了爸爸和林小河的陪伴,我把自己扔在他离去的哀痛里,作茧自缚也不愿意挣扎起身,宁愿沉沦至死。

  打开房门,依旧是那清爽简洁的家,可是少了男主人的回归,这个家是如此的孤独寂寥,连墙角的植物都少了勃勃生机,我倒在沙发上,忍足几日的眼泪终于流出来。开始是小声的啜泣,后来便是嚎啕大哭,再然后眼泪流尽,从眼角和心里流淌的,是血。

  我一直支撑着,强忍着,相信他还活着,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完好无缺地站在我面前。事到如今,有些事实容不得我不相信,可是我能怎么样呢?即使我哭红了眼哭哑了嗓,他也不会回来。

  我只愿,每天庸碌平常地度过,并不想赋予它跌宕而灿烂的色彩。可是为什么人家的爱情充满甜蜜,而我的却如同一杯苦涩的酒?我深爱的男人,却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的生命里消失,让我如何能够忘记这悲重的一幕?

  许诺,你真的很残忍,你走了,却让我爱的城池沦陷,静寂无声。所有回忆,好的、坏的、悲伤的、欢乐的一下子涌出来,盛满这间空荡荡的屋,叫我悲怆。孤独而又晦暗的漫漫长夜,让我如何度过?

  我打开收音机,让一些嘈杂的音乐、动听的故事充斥着房间的寂寞。有一个频道用感性的声音讲述着关于尾戒的传说——钩尾指代表生死不变的婚约,尾戒代表生死不变的承诺。

  “生死不变的承诺……生死不变的承诺……”关了收音机,那声音还缠绕在我的心里。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让我在今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我转动着尾指上细小的戒指,觉得喘不过气来,悲伤绝望,如同黑色的乌云大片大片地袭过来……许诺是真真切切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留下我一个人独享思念的盛宴。只是这盛宴入嘴,却是苦涩。

  世间之情,唯别最伤。原来刻骨铭心的爱,是会死人的。或者,这是许诺今生注定的劫难,无论怎么想方设法避开闪躲,都无法改变命运即定的轨道。

  我无法忘记,你承诺我太多,却又无法实现。你说要为我披上洁白的婚纱,你说要带我去看冬天的荷兰乡野、巴伐利亚的童话城堡,可是如今你在天,我在地。

  他在那潮湿阴暗的江底,有没有感觉到寒冷和孤独?人到底有没有灵魂?他的灵魂是否已经穿越黑暗,找到了寄托,重新获得新生?

  生死不变,如何才能生死不变?

  也许,我应该潜入江底,找寻他孤独的灵魂。这灰暗阴郁的想法令我浑身一颤。

  许诺:

  在资讯快捷的时代,提笔写信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是不是相隔得太近的两个人,反而是最远的两个人?有时候我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有时候却又觉得,你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你那里冷吗,黑吗,有阳光吗?你会不会像我想着你一样,深刻地思念着我?

  今天我听到一个故事,是关于尾戒的传说: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国王有一个美丽的女儿,他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于是有很多王子闻讯而来,难以抉择之下,公主决定如果谁钩住她的小拇指,那人就是她的丈夫。在选婚那天,公主身穿美丽的婚纱走到王子们面前,向他们一一伸出尾指,可是没有人能够钩住她的尾指。她失望万分,正当她准备放弃之际,有人轻轻地钩住她的尾指。那个钩住她尾指的人,正是她想要找寻的王子。

  在相互的对望里,他们找到了一生的幸福,于是王子和公主订了婚,期待着盛大的婚礼将他们带向幸福殿堂。可是这个时候,爆发了战争。王子被迫离开公主去平息战乱。在王子离开之际,他再次钩住公主的尾指。他们约定,王子一定会回来娶公主。王子离开了,这一去就是漫长的十年。

  时光并没有磨去公主的美丽,来求婚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很多人都劝说公主重新选择伴侣。可是公主依旧爱着他,她的王子。最后在国王的压力之下,公主决定如果有一个人像王子一样钩住她的尾指,她就嫁给他。在选婚的那一天,公主又伸出了尾指,可是这次还是没有人钩住她的尾指。

  有一天,宫殿里来了一个乞丐,守卫挡住了他的求见。可是公主一视同仁,允许他的求婚。公主伸出了她的尾指,奇迹的是,那个人钩住了她的尾指。公主惊奇,但是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乞丐缓缓地掀开帽子,原来他是失踪多年的王子,她的爱人。

  那夜公主见到了她的爱人,那夜他们私守终生。美好的东西,总是烟消云散。当鸡鸣的时候王子起身,悄悄离开了公主。原来,王子已经死了,那是他的灵魂。王子遵守承诺,在7月7日灵魂离开人间之前的最后一天,回到公主的身边。后来,人们发现了王子的尸体。他是在回国的途中,被人谋杀致死。公主来到王子的身边,看着自己的爱人,缓缓饮下毒酒。在她断气的一霎那,她钩住了王子的尾指……后来因为这个传说,钩尾指代表生死不变的婚约,尾戒代表生死不变的承诺。

  许诺,你曾经送我的这枚尾戒,会永远戴在我的手上,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守住生死不变的承诺?天涯海角,我都愿意跟随着你,可是,你却把我抛下。茫茫天地间,只余我一人,让我如何度过余后的一生?

  你走了,你听不到我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看不到我心中的凄苦和无助,连痛都变得麻木……

  比起茫茫天地,两个人显得太渺小,但人与人之间心灵的契合,以及两个人相知相惜到相爱、至死不渝的执著守望,却能比天地更广阔。许诺,我想要一直紧握着你的双手,拥有你妥帖的关爱,你熟悉的温度,生活即使毫无激情也没有关系,我们都会陪着对方慢慢变老,直到一生……可惜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当岁月一年又一年过去,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会是谁,陪在我身边的又是谁?许诺,我只想找到你,始终如一地陪伴着你走过平凡的岁月,有你的岁月,有我的岁月。常常在文中写道“生无可依”这四个字,只是从来没有感受到这四个字离我如此之近,又是如此的寒彻心骨……

  *

  泪水再一次将我淹没,我再也写不下去,匍匐在书桌上,在泪的海洋里深陷。定是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惹的祸,太凉,凉得心悸。

  我伸出手缓缓拉过窗帘遮住月光,在缓慢动作进行中,瞥见窗口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么晚了,她怎么还在这里?

  不再放任关于她的任何思想,我关灯上床,努力调整至睡眠状态。那个人,她在我的窗下站着,但是关我什么事?我抑制着,努力着,但是实在忍耐不住对那个身影的牵挂,我终于起身开灯,飞奔下楼。她并没有走远,不远处,是等待着她的顾灏。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我的眼光有意无意扫到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

  “钟可意,”我喊,“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诺出事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不是她不想,而是我不愿。我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她拿出最后的证据,如果不是我的一步步紧逼,许诺不会开车逃离,更不会坠入江底。

  “小溪,你还好吧?”可意恳切地说。

  “如你所见。”我淡淡地回答。

  “你别这样,虽然许诺死了……”

  我崩溃地捂住耳朵,不愿听到那几个扎入心肺的字眼,冷淡地回应:“钟可意,我不需要你关心!”

  “小溪,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可以冲口而出,“我们都会陪着你的,还有你姐姐、你爸爸、刘阿姨,我们每天轮流守在你家楼下,直到看到你关灯才离开……”

  “不需要——”我任性地大喊。

  可意惊愕地看着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有着形容枯槁的一张脸,枯萎的发似稻草,没有规则的凌乱,面无表情的容颜。此刻我正眼神凌厉地望着她,不接受她的示好,也不接受她的安慰。恨她吧,只有恨,才能找到生命的焦点,才能让每一天的生活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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