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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洛阳杨牢,绝乳即能《诗》。白乐天七月未能言,而识之无二字,王采方能言,为贼所负,而以计自脱。此其颖异又在向者诸人之上矣。国朝洪钟以四岁举,李东阳以五岁举,皆入翰林。程敏政、杨一清俱以八岁举。而杨少师廷和以十二岁举孝廉于乡。亦二百年来所无也。

  曾子七十乃学《诗》,荀卿五十始学《礼》,公孙弘四十方读书,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授《孝经》,而皆成大儒,早慧者莫敢望焉。岂其不慧于初年而顿悟于晚岁?抑由啬于天资而胜以人力也?夫子谓“参也鲁”,而曾子竟以鲁得之,人可以资钝而自弃哉?

  晚遇则吕望八十之年,鬻熊九十之岁,楚丘七十而见孟尝,公孙弘六十而举方正。颜驷庞眉,冯唐皓首。贡禹年八十,方迁光禄;张柬之八十,以司马拜相。杜德祥放榜,曹松等五人皆七十余。时有五老之称。宋梁颢以八十二状元及第,陈以七十二探花及第,金河中胡光谦以八十三举进士。国朝钱习礼年近八十,犹在翰林。杨翥、周诏皆八十余,以长史从龙,擢拜卿贰。其他七十以上,登科第而名不显者,固不胜纪也。

  公安刘珠为江陵张相君父执,万历辛未,江陵主文衡,珠始登第,年六十余,老矣。其寿相君诗曰:“欲知阁老山为寿,但看门生雪满头。”又十余年始卒。

  奴婢亦人子也,彼岂生而下贱哉?亦不幸耳。卫青纪勋麟阁,王斌仕至太守。李善流誉于托孤,熊翘受知于潘岳。王安存祖氏之宗,都儿化阳城之德。王义身捍白刃,李鸿力给锥刀。杜亮爱颖士之博奥,银鹿佐鲁公以忠贞。近代如陈迪抗节靖难,身膏斧 浚,独家奴来保,收其遗骸。浦江郑氏家僮施庆,执亲之丧,三年不御酒肉。此皆士君子之所难。而陶侃之海山使者,权同休崔:千牛之异人,寄迹严安,脱胡煌于雷厄,又不论矣。至于婢媵笃生名世者,往往而是,不可殚述。天固不以族类限人矣,而人顾苛责此辈,至犬彘之不若,亦何心哉?

  冯子都宠于博陆,秦宫幸于梁冀,依凭城社,亦权门之弄臣也。国朝严分宜当国,家人永年者,号鹤坡,招权纳贿,与朝绅往来,无不称鹤翁者,一御史至与之结义兄弟云。后张江陵相君家奴游守礼,势出严上,号曰楚滨词馆,诸君至为诗文赠之。通侯缇帅与往来燕饮,鲜衣怒马,据上坐偃然矣。后事败,俱诛死,嗟夫!权之所在,爱之所偏,即始兴之贤,尚有雷尚书之惑,况其下此者乎?(按江陵家奴尚有宋九、王五者。九善词翰而权不及游。五颇有识,常笑其侪所为。时有作五七九传者,七即游也。)

  奚婢之子,则无恤引赵,田文张齐;燕窦蕃郑,唐儿启汉;遥集亢宗,裴秀令望;王琨托体,恭心良贵,借胎寮友。其它名公钜卿,又不可胜数也。虞仲翔云:“天之福人,不在贵族;芝草无根,醴泉无源。”其识卓矣。

  郭氏青衣捧剑,言愿为夷狄之鬼,耻作愚俗苍头。柳仲逞之婢,鬻于盖巨源家,见其主市绫罗,亲自选择,酬酢可否,则失声而仆,曰:“死则死耳,安能事卖绢牙郎乎?”夫奴婢有见解者,其学识过主家百倍,而欲强役使之,得乎?

  郑玄家婢皆诵诗书。刘琰雪白丫头能诵鲁灵光赋。萧颖士之仆爱才,死而不去。苏眉山之婢易马,感而触槐。至于近代青衣,能文章者,又比比也。

  古者,生齿不繁,故一夫百亩,民无游食。今之人视三代当多十数倍,故游食者众。姑勿论其它,如京师阉竖、宫女、娼伎、僧道,合之已不啻十万人矣。其它藩省虽无妇寺,而缁黄游方,接武远近;粉黛倚门,充轫城市。巨室之苍头使女,拟于王公;绿林之亡命巨驵,多于平民,昔人“谓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噫!何啻十而已耶?

  今时娼妓布满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它穷州僻邑,在在有之,终日倚门献笑,卖淫为活,生计至此,亦可怜矣。两京教坊,官收其税,谓之脂粉钱。隶郡县者则为乐户,听使令而已。唐、宋皆以官伎佐酒,国初犹然,至宣德初始有禁,而缙绅家居者不论也。故虽绝迹公庭,而常充轫里閈。又有不隶于官,家居而卖奸者,谓之土妓,俗谓之私窠子,盖不胜数矣。昔秦始皇之法,夫为寄豭,杀之无罪;女为逃嫁,子不得母。至今日而偃然与女冠宴会之列,不亦辱法纪而羞当世之士哉!噫,是法也,谁为作俑?管子之治齐,为女间七百,徵其夜合之资,以佐军国,则管氏者又嬴政之罪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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