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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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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善书而名不传于世者。吴有张纮,晋有刘环之,南齐有萧宣颖,北魏有崔浩,北齐有赵仲将,宇文周有冀亻隽,隋有僧敬脱,唐有薛纯ヌ、高正臣、吕向、梁升卿、席豫诸人。或由真迹稀少,久遂漫灭。或因名过其实,弈世无传。至于萧何以功业掩,曹操以英雄掩,裴行俭以识量掩,司马承祯以高尚掩,郗氏以夫掩,临川晋阳公主以父掩,世无得而称焉。亦可惜也。而业未造就,滥得虚名,亦时有之。故曰:“或籍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业衰。”呜乎,自古已然,何况今日。 渤海高氏所书圣教序,上比山阴则不足,下视元和则有余,当与虞、褚争道而驰。古今彤管,此为白眉矣。帝王之书,则梁武帝为冠,宋高宗次之,唐太宗又次之,其余不足观矣。 汉光武一札十行,皆亲手细书。唐太宗尝手书敕以赐群臣。可见古人以手书为礼,即万乘犹然也。故刘裕不善作书,刘穆之劝其信笔作大字以掩拙。彼岂乏掌记侍史哉?故王右军上孝武书,皆手笔精谨。至唐犹然。至有敕令自书谢状勿拘真行者,而诰敕王言,皆用名人代书。如颜平原、柳诚悬之类,传为世宝,良亦不虚。至宋而来,假手者多。迨夫今日,则胥史之迹,遍于天下,而手书带行,反目为不敬,名分稍尊,即不敢用其它借名赝作,十居其九。墨迹碑镌,概不足信。书学安得而不废哉! 书力可千年,画力可五百年。书之传也以临拓,屡临拓而书之意尽失。矣画之传也以装潢,屡装潢而画之神尽去矣。书名之传,视书稍易,而画迹之藏,视书稍耐。盖世之学画者,功倍于书,而世之重画者,价亦倍于书也。 画视书微不及者,品稍下耳。况唐、宋以前,画手多工神佛、士女、鸟兽、竹木之形,徒以供玩弄,树屏障,故其品尤自猥劣。顾士端父子每被任使,常怀羞恨。刘岳与工匠杂处,立本以画师传呼,虽声价重于一时,而耻辱怀于终身矣。自宋而来,虽尚平淡清远之趣,而吮笔和墨,终未能脱工艺蹊迳也。 唐初虽有山水,然尚精工。如李思训、王摩诘之笔,皆细入毫芒。至王洽始为泼墨,项容始尚枯硬。逮夫荆浩、关仝,一变为平淡高远之致,遂令写生斗巧诸名手,索然减价。至宋董源、李成、郭熙、范宽辈出,天真横逸,上无古人矣。然其结构精密,位置适均,浓淡远近,无不合宜,固非草率造次所可办也。自米元章学王洽而不得其神,倪元镇用枯笔而都无色泽,于是藏拙取捷之辈,转相摹效,自谓画意不复求精工矣,此亦绘事升降之会也。 宋画如董源、巨然,全宗唐人法度。李伯时学摩诘,以工巧胜。自是唐、宋本色,而傍及人物、鞍马、佛像、翎毛,故名独震一时。接其武者,唯赵松雪,然松雪间出独创,而龙眠一意摹仿,趣舍稍异耳。 古人言画,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写形,四曰随类传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此数者,何尝一语道得画中三昧?不过为绘人物、花鸟者道耳。若以古人之法,而概施于今,何啻枘凿! 顾恺之《天女维摩图》,一身长至二尺有五,时犹谓之小身维摩,不知大者何似。今人画若作此,当置之何地?《列女图》人物三寸许,诧以为极细,若在今犹为极粗也。吴道子、黄筌皆画《钟馗捉鬼图》,近代如戴文进乃不肯为方伯作神荼、郁垒。夫使之画者非矣,要之,画亦未为不可也。 小人物山水,自李思训父子始。盈尺之内,云树杂沓,楼观延袤,人物车马,以千百计,须发面目,历历可辨。其后,五代有王振鹏,不用金碧,而精巧过之。宋、元,李龙眠、刘松年、钱舜举,近代,尤子求、仇实父,互仿为长卷,而浸失玄妙矣。 余所藏有李思训金碧山水,王孤云《避暑图》、李龙眠《山庄图》及元人《水碓图》,皆细入毫芒,巧思神手,非近代诸君所能仿佛也。闻刘松年有仇书图,画塾师外,出而众稚子戏剧之状,备尽形态。仇实父临之,至一童子手竹竿黏蛛丝,蛛且上且止,恍如生动,不觉为之阁笔,固知名手自有不可及处,惟深于个中,始知之也。 唐画所见甚少,如王维、李昭道、周昉,不过数轴耳。宋画之可辨者,其气韵不同,墨法皴法,亦各自擅长,非近代优孟手可到也。好事之家,止于绢素为辨,非知画者。 米芾《画史》云:“世人见马,即命为曹、韩韦;见牛,即命为韩隼、戴嵩,甚可笑。”今人见鹰隼氵,即命为宣和;见马即命为子昂;见模糊云树,即命为米元章。不特此也,所翁之龙,林良、吕纪之翎毛,夏昶之竹,盖愈趋而愈下矣。 元时有任月山善画马,钱舜举善人物,雪窗和尚善画兰,至于大痴、黄鹤之山水,皆与文敏不上下,而文敏弘远矣。 国初名手推戴文进,然气格卑下已甚,其他作者如吴小仙、蒋子诚之辈又不及戴,故名重一时。至沈启南出,而戴画废矣。启南远师荆浩,近学董源,而运用之妙真夺天趣。至其临仿古人之作,千变万化,不露蹊径,信近代之神手也。文征仲远学郭熙,近学松雪,而得意之笔往往以工致胜,至其气韵神采,独步一时,几有出蓝之誉矣。唐子畏雅称逸品,终非当家。云间侯懋功、莫廷韩步趋大痴,色相未化,顾叔方舍人、董玄宰太史,源流皆出于此。然为董源、郭熙则难。为大痴较易,故近日画家衣钵遂落华亭矣。 近日名家如云间董玄宰,金陵吴文中,其得意之笔,前无古人。董好摹唐、宋名笔,其用意处在位置、设色,自谓得昔人三昧。吴运思造奇,下笔玄妙,旁及人物、佛像,远即不敢望道子,近亦足力敌松雪,传之後代,价当重连城矣。吴名彬,莆人,寓金陵。 仇实父虽以人物得名,然其意趣雅淡,不专靡丽工巧。如世所传汉宫春,非其质也。至尤子求始学刘松年、钱舜举,而精妙殊不及。迨近日吴文中始从顾陆探讨得来,百年坛坫,当属此生矣。 今人画以意趣为宗,不甚画故事及人物。至花鸟、翎毛,则辄卑视之。至于神佛像及地狱变相等图,则百无一矣。要亦取其省而不费目力,若写生等画,不得不精工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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