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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遇天使而求金,占失仆而假策;伐笼臂而目疾愈,延射鸟而母病除;救堕梁于十世之后,免重辟于黄沙之中,术数之精乃与神通,然亦非颖悟绝伦,不能与也。宋余杭徐复以六壬名天下,及闻州僧与衙校推祸福,怪而扣之,僧曰:“尽子思虑所至,子所不及,吾无如之何。”复即以为课,与日时推之,累日,尽得僧之秘。但有驹堕三足者,未之见也。僧曰:“子智止此,不可强也。”乃知人之天分有限,百工技艺,莫不皆然。

  管仲之识俞儿也,子产之识实沈台骀也,东方朔之识巫雀毕方也,终军之识驺虞鼮鼠也,刘向之识危与贰负也,蔡邕之识青鸾投儿也,张华之识海凫龙肉也,诸葛恪之识囊也,陆敬叔之识彭侯也,何承天之识威斗也,陆澄之识服匿也。沈约之识焦明罨盖也,斛斯徵之识钅享于也,刘杳之识挈囊也,傅弈之识金刚石也,欧献乘之识息壤也,贾耽之识虱瘕也,段成式之识报时铁也,留源之识冤气也,傅弘业之识虎隹也,徐铉之识海马骨也,赞宁之识蚌泪画也。此以博识得之者也。还无社之对山鞠穷也,驺忌之对隐语也,东方朔之答令壶龃也,杨修之辨黄绢也,李彪之辨三三两两也,刘显之辨贞字也,则天之解青鹅也,班支使之解大明寺水也。此以捷悟得之者也。捷悟者可以思而及,博识者不可以强而致也。至于郑钦悦辨任升之铭,据鞍绎思,仅三十里,而千古之疑,一旦冰解,近于神矣。东平昌生辨石壁道语,斯为次之。其它如谈马砺毕之题川狗御饭之语,已为黄绢之重佁,而去姓得衣之叙,委时百一之解,不过离合之颦妇,作者固可厌而解者,亦不难也。

  人有一日数行俱下者,非真俱下也,但目捷耳。迟速相去甚者,差四五倍,不但三也。一览无遗,则尝有之矣。闽林志避雨,寓染坊,得其染帐,漫阅之,匆匆而去,越二日,其家回禄,索帐者纷然,莫知为计。林复过之,曰:“我能记之。”取笔疾录,不爽一字。此天生之资,非强记可到者。嘉禾周鼎读百韵诗一遍,即诵,又能从未倒诵,亦绝世之资矣,而功名不显,盖似有别才也。

  子瞻再读《汉书》,张方平闻而讶之,则张之颖悟过苏可知,然而苏以文章名世,张卒无闻也。此陆澄所以有书厨之诮也。

  介葛卢解牛语,公冶长、侯瑾解鸟语,阳翁仲、李南解马语,唐僧隆多罗、白龟年俱通鸟兽语,成子、杨宣皆解雀语。夫鸟兽之音,终身一律,果能语耶?左氏之诬,野史之谬,无论已,公冶长,圣门高第,乃受此秽名。至宋之问诗:“不如黄雀语,能免冶长灾。”则真以为实事矣。世又传公冶长雀绕舍,呼曰:“公冶长,南山虎驮羊。汝得其肉,我食其肠。”又云:“唶唶啧啧,白莲水边,有车覆粟。车脚沦泥,犊牛折角,收之不尽,相呼共啄。”余谓雀作人言固可怪,而春秋之雀,知用沈约之韵,又可怪也。至太原王氏因祭厕神而获闻蚁言,又奇矣!

  元时有必兰纳识里者,贯通三藏及诸国语,凡外夷朝贡表笺文字无能识者,皆令译进,令左右执笔,口授如流,略不停思,皆无差谬,众无不服其博识,而不知其所从来也,此其难又甚于介葛卢等矣。

  《冷斋夜话》载:“太平有日者,为市井凡庸之人,课无不奇中。至为达官贵人课,则皆无验。或问之。答曰:‘我无德量。凡见寻常人,则据术而言,无所缘饰;见贵人则畏怖,往往置术之实,而务为谀词,其不验要不足怪。’”此言正与汉郭玉论医相同。余行天下,遇有术数者,多召致之,而十九无验,彼务为迎合故也。

  六壬之数若精,天下无不可测之物。云间有陈生者,善为之,试以小事,良信。尝教余四课三传之法,至于占解推测,在人自悟,不可传也。余时亦懒,且以为无益,遂不竟学,徒家藏其书数百卷。今细思之,终是无益,纵学得如邵尧夫,亦徒为人役役也。

  修武有崔生者,善六壬,余在东郡,曾一致之,言多奇中。但其起课法微不同,大约用金口诀,取其简便耳。向后休咎,亦不肯尽言也。聊城杨师孝术颇精,于崔人以神仙目之,然其人不学无术,故不能尽其变也。

  古人谓蓍短龟长,故舍筮从卜。今之卜则六壬备矣,患人未之精耳。筮用易占其繇,不可得而闻也。

  不知古卜筮繇词,皆何所本,如“凤凰于飞”、“大横庚庚”之类,似非当时杜撰也。焦延寿易林,其占亦多奇。余于己亥春,为友人筮补官,得僵尸蔽野,不见其父之繇。时友人有老父在,不怿也。余解之曰:“僵尸无验矣,而独丧父验乎?妄耳!”无何,献播俘至日补牒下,友人拊心曰:“验矣,奈何!”旬日而外艰之讣至。

  自周以后,始有堪舆之说,然皆用之建都邑耳。如《书》所谓“达观于新邑,营卜瀍涧之东西”,《诗》所谓“考卜维王,宅是镐京”者,则周公是第一堪舆家也。而葬之求吉地,则自樗里始。然汉时尚不甚谈,至郭璞以其术显,而惑之者于是牢不可破。然观天下都会市集等处,皆倚山带溪,风气回合,而至于葬地,则有付之水火犁为平田者,而子孙贵盛自若也,其效验与否昭然矣,世人不信目而信耳,悲夫!

  堪舆,自郭璞之后,黄拨沙、厉伯招其最著者也。然璞已不免刑戮於其身,而黄、厉之后,子孙何寥寥也,其它如吴景鸾、徐善继等,或不得令终,或后嗣绝灭,若有地而不能择,是术未至也。若曰,“天以福地,留与福人”,则又何必择乎?江南之俗,子孙本支,人各为冢,一家贵盛,则曰某祖坟也;一支绝灭,则曰某祖坟也。而其家丘垅百数,岂独无一善地,足以掩前人之失?又岂独无一恶地,足以败已成之绪者乎?至如父得善地,子得恶地,祸福又将何适从也?况为其术者,各任己见,甲以为善,乙以为恶,嚣然聚讼,迄无定评,而漫以祖父之骨,尝试于数十年之后,以验术者之中否,而其人与骨固已朽矣,则又何惮而不妄言也?且人之一身,岁不能无休戚,阖门百口,岁不能无盛衰,此必然之理也。而谓生者之命脉,其权尽制于死者之朽骨,不亦可笑之甚耶?

  葬欲其速朽也,比化者无使土侵肤,人子之情也。山形完固,不犯水蚁,不近田畴,土膏明润,梧楸森郁,死者之宅永安,子孙自阴受其庇矣。若必待吉地,暴露浅土,惑于异议,葬后迁移,使祖父魂魄无依,骨肉零落,天且殛之矣,何福之能求?世有掘墓而得石与水者,皆好奇以求福也,不求福则无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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