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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蜚语】 山人乐新炉者,江西临川人,本监生也,来京师,以捭阖游公卿间,多造口语,人多畏恶之,然颇有才智,以故士大夫亦有与之昵者。时为今上之辛卯冬,刑科给事中王建中特疏纠之,内云新炉捏造飞语,以邹元标、雒于仁、李沂、梁子琦、吴中行、沈思孝、饶伸、卢洪春、李植、江东之为十君子,以赵卿、洪声远、张程、蔡系周、胡汝宁、陈与郊、张鼎思、李春开为八狗,以杨四知、杨文焕、杨文举为三羊,又为谣曰:“若要世道昌,去了八狗与三羊。”又与听补佥事李管改作参申阁下本稿,并与原任给事中罗大弦为同乡交好,讲究禅学,及他诸不法事。上命逮新炉于诏狱,鞫之,具伏诸罪状,上命荷立枷戍之,寻死。张鼎思故为吏科都给事中,谪为幕僚,上疏自白其冤云:“身本苏州人,首揆申为会试大座师,次揆王为庶常时教习师,俱同里人,因在言路伉直,不附二相被贬,今新炉所指自有人,独臣为人所易致,招词中遂,改入臣姓名,不得不辨。”其易与否不可知,而吴吻儇薄,遂嘲为“张换狗”云。王次年外补佥事,又一年癸巳大计,以不及谪,盖坐此疏云。 新炉事先为东厂所发,已得旨讯鞫,王给事参疏继之,非王始祸也。新炉先年曾入大珰张宏幕下,称契厚,冯保之得罪,宏授意新炉以转授言官论之,原任顺天通判周宏禴建言疏中曾发其事,盖新炉之倾险有素矣。 【戊戌谤书】 吕新吾司寇初刻《闺范》一书,行京师未久,而皇贵妃重刻之,且为之序,光艳照一时。朝士争购置案头,亦渐有潝訿而无敢昌言者。吏科给事中戴士衡首发大难,参吕包藏祸心,有敬宗林甫之谋;而前任御史、今全椒知县樊玉衡者继之,举朝骇愕。盖以首篇明德马后进封一事,不免稍碍眼耳。其时有为图说跋者,又专攻吕司寇,其语深文,且杂引在事知名大臣数人以实之。于是诸与张新建相左者,遂指及之。前二年,吕与秀水沈继山争为少宰,俱不得,而沈独见逐。沈与新建素厚,吕遂疑新建为沈报复矣。吕先有疏,其朱语为直陈天下安危,而疏尾云敬上忧危之疏,因此跋语之前又标名云忧危竑议以讥切之,其云燕山朱东吉者,诡名也,竟不知何人所造。又书本名《闺范》,易名《闺鉴》,亦不知出自何人。今《闺范》改本人间尚行,而贵妃所刻原本及《郑畹辨冤录》世已不多见矣。恐国史他日未必全载本末,今录其全文于后。至若吕刻书之有成心与否,张相于士衡疏果预闻与否,则冥冥中有鬼神詧之。两家聚讼正如妇女勃溪,俱不足凭也。 ◎附 重刊闺范序 【大明皇妃郑熏刊闺范序】 尝闻闺门者,万化之原,自古圣帝明皇咸慎重之。予赋性不敏,幼承母师之训,时诵诗书之言,及其十有五年。躬逢圣母广嗣之恩,遂备九嫔之选,恪执巾栉,倚蒙帝眷,诞育三王暨诸公主,渐叨皇号,愧无图报微功。前因储位久悬,脱簪待罪,赖乾刚独断,出阁讲学,天人共悦,疑义尽解,益自勤励,侍御少暇,则敬捧我慈圣皇太后《女鉴》庄诵效法,夙夜兢兢,且时聆我皇上谆谆诲以《帝鉴图说》与凡训诫诸书,庶几勉修厥德以肃宫闱。尤思正己宜正人,齐家当治图,欲推广是心,公诸天下,求其明白易简足为民法者。近得吕氏坤《闺范》一书,是书也,首列四书五经,旁及诸子百家,上溯唐虞三代,下迄汉宋我朝,贤后哲妃,贞妇烈女,不一而足,嘉言善行,照耀简编,清风高节,争光日月,真所谓扶持纲常、砥砺名节、羽翼王化者是已。然且一人绘一图,一图叙一事,附一赞,事核言直,理明词约,真闺壶之箴鉴也。虽不敢上拟仁孝之《女诫》、章圣之《女训》,藉令继是编而并传,亦庶乎继述之一事也。独惜传播未广,激劝有遗,愿出宫资,命官重梓,颁布中外,永作法程。嗟嗟!予昔观《河南饥民图》,则捐金赈济,今观《闺范图》,则用广教言,无非欲民不失其教与养耳。斯世斯民,有能观感兴起,毅然以往哲自励,则是图之刻,不为徒矣。因叙厥指以冠篇端。万历二十三年乙未七月望日序。 此贵妃旧序,妃兄郑国泰之伯郑承恩重刻,今行于世。但图说第一段明德马后居首者,今已删去不存,不知何故。戴给事既疏参吕司寇矣,承恩辨疏即以跋语为出于给事之笔,此仇口往复之常,亦无足讶。惟是樊知县疏承恩以为远臣不宜构此大逆,必士衡之党,大奸大权主使之,则明指张新建矣。盖士衡曾为新建知县,故直坐张主使,而御史赵之翰一疏又附会戚畹,谓新建实造此谋,而同谋者则刘楚先、刘应秋、徐作、万建昆等诸人。上怒益不可解,不两月,张相遂借东事见逐,初旨位冠带闲住,第二旨谓张位倡言为首,着革冠带为民,盖直用周之翰及承恩疏中语矣。 郑承恩上疏后,又刻《辨冤续言》,尽载贵妃序并跋矣。承恩辨疏云图说乃皇贵妃颁自内府,重加再叙,即贵妃叙中亦不过云近得吕氏《闺范》一书而已。而明旨忽下,云《闺范》是朕付与贵妃所看,于是臣下缄口,不敢复为戴樊陈冤。至癸卯妖书起,上密旨忽问陈矩:“张位怎么打发了?”盖旧疑未释也。矩回奏云:“以东事打发。”上意始解。 ◎附 【闺鉴图说跋】 东吉得《闺鉴图说》,读之叹曰:“吕先生为此书也,虽无易储之谋,不幸有其迹矣。一念之差,情固可原。”或曰:“吕素讲正学,称曲谨,胡忍辄与逆谋?”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昔吕欲得铨部以行道,诚恐绣水捷足,势迫无奈,遂诺鲰生之计,邀内禁之援,出门有功,诗书发冢,未尝不出于正也。”或曰:“吕意广风化,胡不将此书明进朝廷,颁行内外,乃奴颜戚畹,岂不失体?”曰:“孔子圣人也,佛肸应召,南子请见,志在行道,岂得为屈?”或曰:“吕序中直拟继述先朝母后,置太后中宫何地?且称脱簪劝讲,毋乃巧为媚乎?”曰:“公言误矣!曾见从古以来,有宫闱与见任大臣刻书者乎?破格之恩良厚矣,恩厚则报斯隆,身为大臣,朝忍自处以薄?”或曰:“叙中又引先朝《女训》、《女诫》,彼乃母后临子,儒臣纂编,兹相比拟,得无不伦?”曰:“尊称不极,恐取信不笃,但求内教弘宣,又何计较及此?”或曰:“古今贤后妃多矣,胡《图说》独取汉明德一后?明德后贤行多矣,胡《图说》首载其繇贵人进位中宫?”曰:“吕先生自辨精矣,明德无子,故以取之,若进中宫,偶然相类,彼诚何心哉?且彼时大内被灾,中宫减膳,以妃进后,事机将成,吕乘此时,此亦值其会耳。”或曰:“五十宝镪,四匹彩币,十目所视,胡为而来?”曰:“此贤妃敬贤之礼,却之不恭,是当谅其心矣。”或曰:“人谓吕因败露难容,乃上忧危一疏,号泣朝门,无乃欲盖而弥彰?”曰:“忧危一疏,人称忠肝义胆,况此一副急泪,何可遽得?安得而少诸?”或曰:“国本安危,宁逾太子,窃见忧危疏中列天下事备矣,胡独缺此?”曰:“公何见之晚耶?夫人意有所专,语有所忌,倘明奉册立,将属之谁?若归此则前功尽弃,归彼则后患自招,何若不言之愈也?”或曰:“固矣,闻吕所进金龙命书,称在长之命,不过清淡藩王,称在三之命,异日太平天子,今内廷咸睹缩舌,是亦不可以已乎?”曰:“管仲、魏征,天下才也,子纠、建成,均号国裔,人各有见,子何责备太苛?”或曰:“吕之为此,本谋铨部行道,今铨部不可得,司寇不能安,不终付浩叹乎?”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夫有非常人,斯有非常事,古今成则王败则盗者何限,岂宜以成败论英雄哉?流芳遗臭,断非凡庸卑陋所能为,况事尚未定,策国元勋终有召起之日矣。”或曰:“吕之为此,人皆薄之,子独与之,何也?”曰:“子真井蛙见矣,当世名人,若张公养蒙、刘公道亨、魏公允真、郑公承恩、邓公光祚、洪公其道、程公绍、白公所知、薛公亨,皆称吕所见极高,所举极当,咸举春秋大义子以母贵之说,共建社稷奇勋。夫唐阉执命,天子门生;宋奸弄权,神器宵易,今盟约既定,羽翼已成,子韦布之士,岂知国家大计?宜从此三缄,无自取祸可也。余故曰:‘吕先生为此书,特其一念之差,情固可原也。’” 或人不能难,唯唯而退。因援笔记之。燕山朱东吉顿首跋。 【癸卯妖书】 东宫未建,自乙酉姜给事应麟、孙比部如法、沈吏部璟三君抗疏后,无岁不以建储为请。至壬辰春,申吴县以密揭被疑,癸巳春王太仓以并封被议,上怼言者滋甚,册立再三缓期。至辛丑年,而明旨忽从中下,立东宫,封福王,不由群臣建白,天下共晓然知圣意久定,特不欲臣下居以为功耳。至癸卯岁,则震方久安者已阅三年,乃妖书陡起,复借改易东朝为名,而指朱次揆姓名以实之,其立意甚毒,造语甚巧,而其词旨甚不经。时上怒莫测,举朝鼎沸,仅捕曒生光服上刑,聊以塞责完局耳,至于造撰之人,终莫能明也。余向已述其概,今录全文于后。 ◎附 【续忧危竑议】 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提督东厂太监陈矩奏称:办事蒋臣等,访得《国本攸关》刊书一本,封进圣览。《国本攸关》本书用缸连纸刷印,皮面上签是此四字,无边栏,《续忧危竑议》本书第一张第一行是此五字。或有问于郑福成曰:“今天下太平,国本已固,无复可忧,无复可虑矣,而先生常不豫,何也?”郑福成曰:“是何言哉!今之事势,正贾生所谓厝火积薪之时也。”或曰:“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得毋谓储宫有未安乎?”曰:“然。夫东宫有东宫之官,一官不备,何以称乎?皇上迫于沈相公之请,不得已立之,而从官不备,正所以寓他日改易之意也。”曰:“改立谁其当之?”曰:“福王矣。大率母爱者子抱,郑贵妃之专权,回天转日何难哉。”曰:“何以知之?”曰:“以用朱相公知之。夫在朝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用朱者,盖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易之意也。”曰:“是固然矣,朱相公一人,安能尽得众心而变乱乎?”曰:“陋哉子之言矣,夫蚁集膻,蝇逐臭,今之仕宦者皆是,岂有相公倡之而众不附者乎?且均是子也,长可立而次未必不可立也,侯之门,仁义存,谁肯舍富贵而趋死亡乎?”或曰:“众附姓名,可得数否?”曰:“余数之熟矣,文则有王公世扬、孙公玮、李公汶、张公养志,武则有王公之桢、陈公汝忠、王公名世、王公承恩、郑公国贤,而又有郑贵妃主之于内,此之谓十乱,《鲁论》所谓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正合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之意也。”曰:“然则何以知此数人之所为乎?”曰:“数公皆人杰,无不望分茅胙土如姚广孝,岂其富贵终其身而已乎?故有王世扬、陈汝忠,则靖难之兵取诸京营而自足矣;有李汶,则三边险要有人控之矣;有孙玮于保定,则扼天下之咽喉,四方勤王之兵无由至矣;有王之桢,则宿卫禁城有人,谁能斩关而入乎?”曰:“是固然矣,若张养志、王承恩、王名世者何欤?”曰:“养志,朱公私人也,而二王者则朱公之乡人也,无不愿借相公之余光者,况有以招徕之乎?”曰:“然则事可济乎?”曰:“必济。庸人倡议,人尚景从,而此数公皆人杰也,且复有郑妃与郑矩朝夕比周于帝前,以为之主,共举大事,何谓无成。”或曰:“蛟门公独无言乎?”曰:“蛟门为人阴贼,常用于人,故有福己自成之,有祸则规避而不染。何以见其然也?夫锦衣卫西司房,类奏有名,祖宗来无有不升者,而皇亲王道化本内有名竟不升,岂其才力出诸菜佣下哉?盖沈相公欲右郑而左王,故核实之时,令亲家史起钦抑其功而不录,王之桢有以默授之也。”曰:“然则子何以处此?”曰:“天之所兴,不可废也,天之所废,不可兴也。余止听天耳,安能反天乎?”或人唯唯而退。万历三十一年吏部都给事中项应祥撰,四川道御史乔应甲书。 此妖书立意踵前《图说跋》而作,故名《续忧危竑议》,但其所倾陷者别是一番人耳。所云郑福成者,则指郑贵妃与福王所谋必成,前之诡名朱东吉,亦是此意。其时文武要津,各缘天怒以报夙仇,如缇帅王之桢亦何足言,若郭江夏、沈归德诸公,俱几不保首领,实此书为之祟,真所谓交乱四国豺虎不受者。曾闻一巨公云:此锦衣郑朴者实为之,其意借以倾其同类,不虞贻祸至此。郑为故大司马洛之第三子,素狡狯无赖,先于壬寅年与棍徒吴中□诓大将刘綎金,事发革职。居京益多秽状,即侪辈亦畏恶之,其后患恶疾不起,五官俱溃丧始绝,识者快之,以为报应,理或然与?都下之人又有云出自中书赵士桢手,赵为浙之乐清人,生平甚口好讦,以故人亦相疑,但赵以布衣能书,选入文华殿,与所指诸公毫无怨隙,何以作此伎俩,是殆不然。 【奴婢弒逆】 往年松江董幼海少宰以御下过苛,为群仆所脔割;近年嘉兴府之平湖陆生号二顽者,亦世家之裔,酷遇诸奴,奴辈共手刃之,俱自首正法。盖怨毒之极,甘心抵偿也。 又万历十七年六月,南监生潘文锡者,湖州人,名家子也,年甚少,性淫而佻,弃其诸旧仆,独与爱婢春桃、嬖奴朱廷及廷妻金氏入金陵,婢与奴私通甚昵,惧主知而加罪,与金氏共三人杀潘,割其阳道,去其双趺之半,挈赀逸去。不数日臭达四邻,启户见尸,认为女子,咸谓潘杀婢逃去。官司远捕,逾半岁始得三弒逆伏法,其家人辈始拾潘生残骼以归。盖淫虐之得祸如此,而潘事则更奇矣,且俱在三吴一方,可戒,可戒。 【辱及父兄】 语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往年甲申,刑部尚书潘季驯请宽故相江陵子孙,而御史李植劾其往年自叙河工,以发踪人功推江陵,而以狗功自居,又云:父访察充军,兄人命拟死,父子兄弟济恶不才,则太甚矣。潘兄故以甲科官词林,亦名士也。自是而后弹章所指,诬及家门,蔓延闺阁,其秽令人掩耳矣。 【赌博厉禁】 今天下赌博盛行,其始失货财,甚则鬻田宅,又甚则为穿窬浸成大伙劫贼,盖因本朝法轻,愚民易犯。宋时淳化二年闰三月,太宗下令开封府凡坊市有赌博者,俱行处斩,邻比匿不闻者问罪。此法至善。盖人情畏死,自然衰止。又有嗜赌者将妻妾卖奸以偿负进,亦有并妻注而输去者。按洪武二十二年圣旨: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者卸脚,犯者必如法施行。今赌博者亦当加以肉刑如太祖初制,解其腕可也。 正统间,大兴知县马通建白治赌博之法,法司复议已定,犯者运粮口外矣。今此法何以格不行?仅从初制拟杖,即加重者不过枷示,何耶? 【天顺议罚之异】 英宗复辟后,刑赏最为失平,而杀人抵偿,更有极倒置可骇者,今聊记一二。如天顺二年九月,有湖广常德卫指挥使夏瑄杀依己以居者妻子三人,俱焚之。按察司冯诚奏鞫凌迟处死,刑部郎中许振以审刑至,辨所杀为雇工人,减论绞,后瑄数陈冤,法司俱置不理,瑄子虎上疏愿代父刑,且谓父杀家奴,非雇工人,都察院谓其情可悯,瑄逐得复职,诚以失入人死,下锦衣狱。至三年四月,沂川卫指挥佥事王有忠发其所部为盗者,逐嗾所部杀之,事觉,所部七人皆瘐死,忠坐谋杀人造意斩。巡按山东御史郝渊之谓杀一人而死七人,况忠非亲杀者,情可悯,上命有忠发充甘肃卫军。夫杀人至三人七人,此宇宙大变,一得复官,一仅遣戍,此何律也。至三年六月,御史何楚英巡视光禄,笞作奸厨役朱辛,逾月而死,命锦衣讯之,下刑部狱,拟赎杖还职,上命枷于都察院前三月,满日以闻,至九月始释枷,降为广西平南典史。以御史杖一厨役,且死在保辜限外,何至荷三木,且至三月,较之两指挥杀多命者,何啻天壤。盖是时曹、石擅权,专右武人,以至台臣僇辱至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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