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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飞英


  京师孝感坊,有邢知县、单推官,并门而居。邢之妻,即单之妹。单有子名符郎,邢有女名春娘,年齿相上下,在襁褓中已议婚。宣和丙午夏,邢挈家赴邓州顺阳县官守。单亦举家往扬州待推官缺。约官满日归成婚。

  是冬,戎寇大扰,邢夫妻皆遇害。春娘为贼所虏,转卖在全州娟家,名杨玉。春娘十岁时,已能诵《语》、《孟》、《诗》、《书》,作小词。至是娼妪教之,乐色事艺,无不精绝。每公庭侍宴,能改旧词为新,皆切情境。玉容貌清秀,举措闲雅,不持口吻以相嘲谑,有良人风度,前后守倅皆重之。

  单推官渡江,累迁至郎官,与邢声迹不相闻。绍兴初,符郎受父荫,为全州司户。是时州僚惟司户年少。司户见杨玉,甚慕之,但有意而无因。司理与司户,契分相投,将与之为地,惮太守严明,未敢。

  后二年,会新守至,与司理有旧。司户又每蒙前席。于是司理置酒请司户,止取杨玉一名祇候。酒半酣,司户佯醉呕吐,偃息于斋。司理令玉侍奉汤饮,乃得一会,以遂所欲。司户因褒美之余,叩其来自,疑非户门中人。玉赧然徐答曰:“妾实宦族,非杨妪所生也。”司户因问其父官姓,玉泣曰:“本姓邢,住京师孝感坊,幼年许与舅子结姻。父授邓州顺阳县令。不幸父母皆遭寇杀,妾被掠卖至此。”

  司户复细问其舅家,玉曰:“舅姓单,是时得扬州推官。其子名符郎,今不知存亡如何。”因大泣下。司户知为春娘也,佯慰之曰:“汝今鲜衣美食,为时爱重,有何不足耶?”玉曰:“妾闻女子愿为有家,若嫁一小民,布裙短衾,啜菽饮水,亦是良妇。今在此迎新送故,是何情绪!”司户知其语出至诚,然未有所处,而未敢信。后一日,司户置酒回司理,召杨玉佐樽,遂不复与狎昵。因好言正色问曰:“汝前日言,为小民妇亦所甘心。我今丧偶,犹虚正室,汝肯随我乎?”玉曰:“得脱风尘,妾之至愿也。但恐他日新孺人归,不能相容。俟通知孺人,一言决矣。”司户乃发书告其父。

  初,靖康之末,邢有弟号四承务者,渡江居临安,与单往来。单时在省为郎官。乃令四承务具状,经朝廷,径送全州,乞归良续旧婚。符既下籍,单又致书太守。四承务自赍符并单书到全州。司户请司理召玉,告之以实,且戒勿泄。后日,司户自袖其父书并省符见太守,守曰:“此美事,敢不如命。”既而,至日中,牒未下。司户疑有他变,密使探之,见厨司正谋设宴。司户曰:“此老尚作少年态耶!此错处非一拍,此亦何足恤也。”既而果命杨玉祇候,只招通判。酒半,太守谓玉曰:“汝今为县君矣,何以报我?”玉答曰:“妾一身皆明府之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又何以报!”太守乃抱持之,谓曰:“虽然,必有以报我。”

  通判起立,正色谓太守曰:“昔为吾州弟子,今为司户孺人,君子进退当以礼。”太守踧踖谢曰:“老夫不能忘情,非判府言,不自知其为过。”乃令玉入内宅,与诸女同处。即召司理、司户,四人同坐至天明,极欢而罢。晨起视事,下牒谕翁媪。翁媪出不意,号泣而来曰:“养女十余年,费尽心力,更不得一别耶!”春娘出谕之曰:“吾夫妻相会,亦是好事。我十年虽汝恩养,然所积金帛亦多,足养汝。”老妪犹号哭不已,太守叱使去。既而太守使州司人,从内宅舁玉出,与司户同归衙。司理为媒,四承务为主,如式成礼。任将满,春娘渭司户曰:“妾失身风尘,亦荷翁妪爱育,兼义姊妹中有情厚者。今既远去,终身不相见,欲具少酒食,与之话别何?”司户曰:“汝事,一州之人,莫不闻之,胡可隐讳,此亦何害。”

  春娘遂治酒就胜会寺,请翁媪及同列者十余人会饮。酒酣,有李英者,本与春娘连名,其乐色皆春娘教之,常呼为姊,情极相得,忽起持春娘手曰:“姊今超脱青云之上,我沉沦粪土,无有出期。”遂失声恸哭。春娘亦哭。李英针线妙绝,春娘曰:“司户正少一针线人。但吾妹平日与我等,今岂能相下耶?”英曰:“我在辈中,常退姊一步,况今云泥之隔,嫡庶之异,若姊为我方便,得解网去,是一段阴德事。若司户左右要针线人,姊得我为之,平索相谙,亦胜生分人也。”春娘归以语司户,不许,曰:“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既而,英屡使人来促。司户不得已,拼一失色恳告。太守曰:“君欲一箭射双雕耶!敬当奉命,以赎前者通判所责之罪。”

  司户挈春娘归,舅妗见之,相持大哭。既而问李英之事,遂责其子曰:“吾至亲流落,理当收拾,更旁及外人,是不可已耶。”司户惶恐,欲令改嫁。其母爱李婉顺,遂留之。居一年,李氏生男,邢氏养为己子。符郎名飞英,字腾实。罢全州幕职,历令丞。每有不了办公事,上司督责,闻有此事,以为知义,往往多得解释。绍兴乙亥岁,事夔倅奉祠,寄居武陵,邢李皆在侧。每对士大夫具言其事,无所隐讳,人皆义之。

  单郎、邢娘,皆真道学也,岂惟单郎哉。单之父母,以及太守、通判,无一而非真道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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