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笔记杂录 > 清稗类钞 | 上页 下页 |
优伶类5 |
|
◎于三胜为老生中之不祧祖 于三胜,鄂人,老生中之不祧祖也。其唱以花腔著名,融会徽、汉之音,加以昆、渝之调,抑扬转折,推陈出新。其唱以西皮为最佳,《探母》、《藏剑》、《捉放》、《骂曹》,皆并时无两。而二黄反调,亦由其剏制者为多,如今所盛传之《李陵碑》、《牧羊圈》、《乌盆计》诸剧,皆是也。且知书,口才甚隽,能随地选词,滔滔不绝。惟择配至严,若与旦配,非喜禄登台,必不肯唱,宁舍车资而去,从无强而可者。 一日,唱《坐宫盗令》,喜应扮公主,已出场,适喜以事迟至,前后场汗下如雨,三返与商,易人作配,卒不可,然愿久唱以待。不得已,亦姑听之。及开板,唱杨延辉坐宫院一段,旧本有“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失水鱼,困在沙滩;我好比中秋月,乌云遮掩;我好比东流水,一去不还”四句,于随口编唱,连唱我好比至七十四句之多。后台使人要喜至,草草装束,抱儿而待,于方合眸缓唱,其兴犹未艾也。知喜至,乃以常词终。时历数十分钟,使者往返七八里,固犹未误。座客含笑静听,知其有待,以爱其唱,亦姑忍之。后有问之者曰:“设再延不至,将奈何?”则曰:“我试以八十句为度,若仍未至,可以说白历叙天波家世,虽竟日可也。” 三胜善诙谐,能望文生训,即景生情。旧时台规至严,诸名宿之台步、身段、场面、说白,从不偶误。一日,扮一君主,銮卫出场,例有内官四人执戟前导,入场,分半而左右立。适其人荒莽,前一队已分立,后队竟误投一方,成左三右一之式。三胜出,顾而怒,视以目,不觉,不得已,乃于唱引后,忽增唱摇板云:“这壁一个那壁三,(京音读曰撒平声,在花麻韵。)还须孤王把他拉。” 唱毕,牵其一以右之。台上下均哄然失笑,不可仰视,其人亦惭沮自笑,逡巡去。场规本不应妄增,非谑剧不应打诨,惟重其名,又乐其敏,故观者不以为侮,反群起而誉之。 ◎陈彩林倾倒一时 同、光间,上海有名伶陈彩林者,隶金桂园。其初居京师胜春奎班,班为内监某所蓄。时彩林尚髫龄,以不赴某侍御召,侍御衔之,因劾宦官不得私蓄梨园,上韪其言。班散而彩林遂至海上,登场四顾,倾倒一时。 ◎许荫棠有许八出之号 许荫棠为票友出身之须生,歌喉以宽宏厚实见长,宜于富丽堂皇之剧,尤以王帽着。每句拖音袅袅,历久不绝,所以示其能力有余也。惟所演之戏不多,有许八出之号。在光绪中叶,负盛名,与谭鑫培、孙菊仙、汪笑侬埒,称许老板。每剧毕出园,恒有多人围绕,盖以得瞻颜色为幸也。 ◎贾洪林痛诋端刚赵董 贾洪林,小字狗儿,受业于张胜奎,故一切规模有酷似孙春恒处。又为谭鑫培之私淑弟子,尝与刘永春、罗百岁合演全本《乌盆记》,即摹谭派也。为人豪迈不羁,光绪庚子,拳匪肇事,孝钦后与德宗西狩。一日,在天和馆演《骂曹》,以时事改为白文,痛诋端、刚、赵、董辈,慷慨悲愤,不可一世,观者为之声泪俱堕。 ◎黄三演骂曹被杖 黄三演奸雄之剧最肖,尝供奉内廷,与谭鑫培同演《骂曹》。黄演至修书黄祖一节,孝钦后遽传旨笞杖。杖毕,厚赏之,曰:“此伶扮奸雄太肖,不得不杖。而演剧如此聪明,又不得不赏。” ◎谢宝云为名角之配 谢宝云,幼名昭儿,演须生,《金水桥》、《二进宫》均著名。其发音苍秀而高寒,倒板亢而圆,刘鸿升、谭鑫培皆远不及,如文家善用逆笔,云垂海立,石破天惊,行腔之陡峻,并世无第二人也。然挟此异术,仅为名角之配以餬口,亦可伤矣。 ◎时慧宝有父风 时慧宝,吴人。父琴香,同治时,以善昆曲知名于时,并善徽调,与郑秀兰同师,皆有声望。琴香尤善于酬酢,曾在某园演《赶三关》,皖人御史徐某置酒于台栏上,以戏剧为下酒物,而琴香遽浮一大白,同观者为之绝倒。慧宝长,有父风。父殁,家中落,绮春堂旧居之在朱茅胡同者,鬻于人矣。或诮之,慧宝愤然曰:“父析薪,子不克负荷,非丈夫也。”遂殚心竭虑,专习须生,所演如《法门寺》、《上天台》等出,闻者无不谓其音节苍凉,一空凡响也。 慧宝平居安贫自得,酷嗜翰墨,于名人碑帖,虽重值,必称贷以购。尤喜大小篆,每日折纸为范,作数百字,然后治他事。 ◎汪笑侬演新剧 旧剧伶人,编演新剧最早者,厥惟汪笑浓。笑侬,名僢,字冷笑,亦字仰天,富有思想,兼善词章,唱做之佳,犹余事也。所编《党人碑》一剧,乃采《六如亭说部》东坡逸事,略加附会,暗刺政府,而科白关目,亦能鼓舞观者兴趣。如在酒楼独叹时,酒保误蔡京为菜心,司马光为丝瓜汤,谓苏东坡有三弟,曰西坡、南坡、北坡,东扯西拉,诙谐有趣。 至题诗一段,高唱“连天烽火太仓皇,几个男儿死战场。北望故乡看不见,低声私唱小秦王。长安归去已无家,瑟瑟西风吹黯沙。竖子安知亡国痛,喃喃犹唱后庭花”,腔调抑扬,不袭皮黄陈套。花字由低而高,延长至二十余音,宛转自如,尤为难得。在专制政府之下,笑侬竟能排演革命戏,胆固壮,心亦苦矣。 宣统末,刘永春与汪笑侬均在济南演剧,刘隶鹊华居,汪隶富贵茶园,以营业竞争,渐成仇敌。汪尚有涵养,刘则逢人便骂,辄曰:“汪笑侬何能唱戏!”一日,值某会馆堂会戏,主者以二人皆负盛名,强令合演《捉放》,刘去曹操,出场唱“八月中秋桂花香”句,改“香”字为“开”字。唱罢,目视汪,汪应声曰:“弃官抛印随他来。”座客咸以汪之才思敏捷,叹赏久之。刘自是誓不与汪合演,而骂如故。 笑侬所演之剧,皆自撰,即演旧有之戏,穿场唱白,亦与常伶不同。其演《斩马谡》一剧,城楼一段正板、西皮及二六,一字一句,自出心裁,而不离《出师表》之大旨。入后,闻马谡失守街亭,白云:“当年先帝在白帝城托孤之时,曾对山人言讲,马谡为人言过其实,不可重用。山人以平南之役,马谡有攻心为上之论,颇晓兵机,故每畀以重任,不想今日失了街亭。如此看来,知人之明,不如先帝多矣”云云。此等念白,断非俗伶所能梦想及之者也。 ◎陆小香为小生巨擘 小生之难,难于小旦,以腔与旦等,而须杂用宽喉,又戏兼武功者多,做工科诨,亦所在多有,故旷世得人无几。此中巨擘,识与不识,咸推陆小香。小香南人,为昆曲小生,亦善徽调,喉音与旦绝不相蒙,天然宽润,是雄非雌,特与老生之过洪有别,一闻而即知为小生,与以旦唱充数者迥然不类。其工力至深,昆曲台步,日必按折递演以为常。且室悬巨镜,日必作周瑜装,临镜自照,凡一嚬一笑,必揣摩《三国演义》中之意义,达之于容,喜怒藏奸,必备一种少年英雄好胜卞急之态。 且常伶冠插雉尾,往往扫眉荡口,左右不适于用,甚或动而坠地。小香于雉尾用力颇勤,每一低头,则其上作左右转,盘旋上矗,如双塔凌空,且不露挺颈努力之状。纵有极力摹之者,亦仅能互逐并旋,欲左俱左,欲右俱右,绝无天东去而日西来,各为轨道,如扶摇羊角之相对而舞者也。 ◎德珺如由旦改生 德珺如为穆彰阿之孙,酷好唱旦,家人不能禁,监守之,辄逸去。初本客串,称为德处。以不谨故,销除旗档。后无所得食,乃遂入班为优矣。其唱喉音绝佳,高响圆润,无一不备,腔亦纯熟。未几改小生,颇能以意出奇。惟唱时故为吐茹,喉际含蓄太过,多断续哽咽之音,肆意急徐,无复规律,用喉如哨,论者比之唱滦州影戏也。 ◎俞菊笙为武生中铁汉 俞菊笙者,武生中之铁汉,性躁急,故以俞毛包见称。毛包者,都人称性暴之谓也。精悍无伦,力亦绝大。其演剧,出门上马,盛气如虹,勇猛精神,溢于眉宇。至唱时,凡乐工、前场、配脚等,小有不合,则以气相凌,无丝毫之假借容忍。其登场演剧,同列咸有戒心,而裂冠掷带、拍案顿足(乐工不能依节和奏,唱者对之顿足即为痛詈。其势愈重者,则詈亦愈深,与面辱人尊亲无异。)之事,仍靡日靡有。 且胸挺眉竖,时时若有余怒,故无论唱者、观者,皆以毛包呼之,转有不知俞菊笙三字为其姓名者。其唱以《挑华车》一剧为最得手。此剧场面身段,至为繁重,愈后愈紧,叱咤生风。他人不待终剧,精力已疲,惟菊笙举重若轻,无懈可击,至挥舞紧急时,则如电闪风驰,直使人目迷神骇,旋歌(唱牌子。)旋舞,真能品也。 ◎张八十、张长保剧半入场 武生不尚翻转,专讲气度及刀剑能事。有八十、长保者,皆姓张,长于技击,无论短衣盔靠,往往剧半入场,专以往来对敌、挥舞捷密取胜。兵将多人,递出奏技,而两人仅倚剑左肩,于从容大雅中,作一足之飞旋而止,(戏中谓之打飞脚,以声响而距高者为上。)衣发不乱,气宇雍容,不似时流之猱犬其身,与下把同其起伏,失大将体也。长保且善扮悟空,长于超跃,并工昆曲,凡武场各种牌调,靡不能之。(武扬牌调最多。)八十体肥,不尚柔术,惟台风伟丽,又挥剑戟如风,每出不过一二场,观者已心满志足矣。 ◎尚和玉有真能力 尚和玉,宝坻人,确有真能力之武生也。一步一跃,一击一刺,皆具有尺寸,妙合音节。或独立如夔,或平翻似燕,从容稳练,绝无努力吃重之痕,不偏不陂,适可而止。每唱《拿高登》、《金钱豹》等剧,伶人均往窃视,察其舞弄作何花式,台步作何尺度,急徐间若何与金鼓相应。盖以其学力深至,悉具老成典型,固非后生专恃质敏力裕猝欲学步者所能也。 有时绘面演《四平山》,扮李玄霸,其双锤在手,重若千钧,转动有时,低扬有节。每擡足,则靴见其底,(戏中谓之亮靴底,非足擡平不见。)每止舞,则乐终其声。(戏中谓之家伙眼。)且盔靠在身,略无紊乱,平翻陡转,全符节拍。未事时不形匆遽,已过后直若无事。然种种艺能,多出于昆曲中牌场旧式,而从心化之,用得其当,固不独以一剧一艺显也。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