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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烈类6


  ◎陈女惧劫自缢

  陈氏,父文升,凤阳人。文升之父宗卿以事株连,系狱。有陈玉秀者,仗义营救,得免,因以女许字玉秀子某,时甫八龄。值岁祲,玉秀将携其子远适,留半镜为他日之验。泗州周二虎,土豪也,以玉秀年久不归,强委禽焉。女知之,以死自誓。二虎率众劫之,女自缢以死。时康熙甲辰九月二十四日,女年十八矣,父母为厝之。

  至十月初十日,忽有群犬破其土,女复苏,过者闻棺中有女子啼声,走报其家。父母亟趋至,问之曰:“汝死已半月,今人耶,鬼耶?”女曰:“女非鬼,人也。”急开棺携归。二虎闻之,复欲劫娶,女遂投玉皇庵为尼。二虎仍凌偪不已,女乃浼其邻黄子贵妻胡氏同赴京,诉刑部,事得白。二虎伏法,女得旌如例,卒归陈子。

  ◎林如兰死而寻夫

  长乐林邦基妻如兰,通文史,工诗,事舅姑极孝,相夫以礼。舅汉朝贾于杭,徙家焉,遂占仁和籍。妇嫁十二年,无所出。康熙癸未,姑殁,邦基哭成疾,病革,谓妇曰:“尔能从我地下乎?”如兰泣而诺之。邦基死,如兰命匠人制二棺,敛夫毕,将以身殉。再投缳,皆遇救。汉朝劝止之,不听,于是投牒仁和县,报明尽节。县令谢俨批牍尾曰:“尔媳曾氏宜代夫尽孝,尔速为立嗣,庶慈孝节义萃一门。尔其婉谕,毋求存案。”

  于是汉朝执批归,反复劝谕,妇号曰:“翁有伯叔妯娌在,岂不足供养哉?”潜以指环镕金丸,将吞之,汉朝复奔县求存案,免后累。俨又批曰:“尔速为立嗣,本县当捐俸相恤,给匾预旌。尔慎勿坐视。”汉朝归,复涕泣劝谕,且立其次孙志文为邦基后,命妇抚之。

  越十日,妇乃自为词诣县曰:“蒙谕养亲教子为孝节两全之道,氏亦知之。惟思夫已有兄翔、弟翊,可供子职。亲年虽老,无须氏养。伯翔次子立为夫后,本生有父,无须氏教。回念亡夫临终,许氏身殉,氏泣诺之,夫方含笑入地。若盖棺未久,即负前言,他日黄泉,何颜相见?且氏素守闺训,一话一言,不肯苟出,岂可反失大信!至于翁亲伯叔,劝谕谆谆,氏志弥坚,非关挽救之不力。今特亲叩求批,藉免贻累。氏死之日,犹生之年。”

  俨又批曰:“此禀仍不准存案。嗣子已立,本县命名为林光节,尔善抚之。尔许以身殉夫,不负前言,是也。但来日方长,人事难料,万一老亲失养,稚子失教,尔夫亦当含哀地下,深悔前言。不若抚孤成立,事翁终身,乃践前约,则所得实大。盖慷慨赴死易,从容守节难,勿泥小谅而废大伦。”俨即捐俸金,并大书“孝节双全”四字,表其门闾。妇痛哭归,乃抚光节,孝养汉朝惟谨。自癸未迄丙戌,四载如一日。

  明年九月,汉朝疾废,妇竭力扶持,佐伯叔妯娌侍汤药,历久不怠。又明年三月,汉朝捐馆,妇哀毁如丧姑时,脱簪珥以襄葬事。两丧并举,独留夫棺不出,又尽解衣装,营身后事咸备,乃告妯娌曰:“吾今可以践前言矣。”遂绝粒十四日而殒。先期集平日诗文稿焚之,临终,赋五律一首,有“我自寻夫去,人休作烈看”之句。

  ◎冯珊儿仰药殉夫

  张文和公廷玉,以七十致政归,体至健,人谓之逍遥公。而侍姬数十人,无一当意者,悒悒寡欢。清明扫墓,独携小僮步行,过小溪,竹篱茅舍,桃花数枝,秀色可餐。一女子年十四五,折花嬉戏,憨态曼妍,迥异凡质。令小僮问其谁家,则冯姓,文和家佃也。

  其父肃之入,煎茶闲话,询知为第三女,名珊儿,尚未许字。诘朝遣人以双璧聘之。及女入文和家,则憨嬉如故,见者皆笑为痴顽,然侍起居独勤,且情意肫挚。文和没年八十,他妾皆淡然,冯独仰药殉节焉。

  ◎梅洛姐未婚殉夫

  武进余宅村,有农人梅友仲者,生一女,名洛姐,貌端倩。幼失母,寡言笑,友仲爱之,许字庄氏子。雍正戊申,女年十八,未嫁,夫以九月初一日病故。闻讣,辄欲剪发为尼,友仲止之。是日,即不食。

  至初三日,梳洗毕,独携筐,自采棉,夕阳且西下,不归。友仲疑而往视之,田间止一筐在焉,所采棉甚少。友仲大惊,急呼人漉河中,得其尸。

  ◎周氏饿死殉夫

  周氏者,雍正己酉正月,归陈国材。辛亥三月二十日戌时殉烈,年二十六,去国材之死五十日。国材死,欲为其它日立嗣,尽二月,待国材之犹子至,告以故,付以嫁时衣饰,曰:“以是累君。”其父隔江来,白其志,诀别焉,父劝无死。妇曰:“陈氏无舅姑子女,将何依?随父归,人必曰‘陈某妻谋再醮矣’,辱孰甚?”

  议既定,明日,遂沐浴,纫缀其衣裳,极周致,乃语人曰:“殓时,幸无以寸丝易吾衰麻也。”吞金至五钱,不死。羸惫久,饵大黄若干,冀暴下气脱,反下所吞金,又不死。粒米勺水不入口已十日,自勒,手弛不死。凡前后二十日,卒饿死。烈妇,上元医士鉴侯女。国材,江都人。

  ◎焦烈妇吟血诗而死

  烈归焦氏,宁国之某邑人。父以明经教授于乡,学行醇谨,里中人翕然称之。妇幼失恃,严父慈母,明经以一身兼之。妇幼时,即洞晓诗礼,举止合度,彬彬有古淑女风。一日,捧《列女传》侍父旁,琅琅诵王凝妻、韩凭妇故事。明经偶引董生语曰:“受大辱以生者,毋宁死。”妇意有所触,遽轩眉而语曰:“使儿不幸而觏闵,亦如斯矣。”明经适然惊,怃然叹,目摄其女者良久,盖滋怪其语之不祥也。

  无何,字宣城陆某。陆故世家子,具中人产,为学官弟子,蜚声簧序间。明经意慊甚,掀髯自语曰:“得婿如陆生,王逸少不足专美矣。”自是客有从宣城来者,辄曳袖,询陆近状。客曰:“陆生自是佳子弟,顾嗜博,或亦盗名之玷。”明经艴然曰:“皇甫泌嗜博,何损其贤!”

  未几,客有来言者曰:“陆生博屡负,鬻田以偿之矣。”明经愀然有忧容。未几,复有来言者曰:“陆生博又屡负,割宅以偿之矣。”明经嗒然丧气曰:“果尔,吾女将奈何?”维时涓吉有期,相距止旬日,明经曰:“吾誓不令吾女适无赖子,即彩舆来迓,吾亦必挥诸门外。”执柯者窘甚,往来关说,唇舌敝焦,明经意不可动。妇微闻之,则忍泪以谏曰:“铸错已成,阿爷即梗议,于事亦无裨,集枯集菀,儿悉听之,愿勿毁约。”

  明经不获已,则立召执柯者,与之约,谓苟不复萌故智者,吾愿践宿诺,执柯者唯唯。旋传陆语,谓已痛改前非,自今以往,苟不率教者,有如白水。迨妇既嫁,伉俪颇相得。

  时明经适馆宣城,与婿舍相距咫尺,则频诇察之。陆惮明经之严,稍自检束,妇又时举嗜博之害以规之,陆自此不复至博场。顾陆家已中落,度日至艰困,米盐薪酰,半取给于妇之十指,针纫补缀,至夜分不勌。人不堪其忧,而意殊安,曰:“针黹,妇职也。夫子不与博者游,妾即终夜治纫,十指见骨而死,甘如饴矣。”

  逾年,举一雄,陆闭户弄雏,与博徒往来益疏。明经乃笑语陆曰:“汝能改过迁善,吾复何忧!”妇亦冁然曰:“夫子卒为善士,父陶冶之效也。”

  越数年,明经竟客死宣城,妇哀毁逾度,长日惘惘然。而陆乃引以自慰曰:“今奚所畏耶?吾其为脱笼鸟矣,不扬奚待!”则匆匆出门访博徒去,竟夕,踪迹杳然,妇殊駴诧。越日,陆归,诘以奚往,曰:“博场耳。”曰:“吾父在时,子慷慨誓天日,谓终身不复博。今几日耳,父骨未寒,而子盟寒矣,如逝者何?”曰:“渠殊不晓事,吾向者特虚与委蛇耳。渠虑博能破产,顾博者十,而破产者亦止一二。或先钝而后利,或小往而大来。收合余烬,背城借一,及今图之,未为晚也。”曰:“然则今者博何如?”曰:“负矣。”

  妇尚欲有所语,而陆遽入室,搜箧中物逸去。翌日,又垂橐归。曰:“何如?”曰:“负矣。”由是日湛溺于博,凡可以供博资者,罗掘几尽,驯至拔妇头上钗,攫取四岁儿项间银圈,为孤注之一掷。妇强阻之,则怒曰:“若殊愦愦,此值几何钱,而靳不吾与?且吾博果胜,以银饰往,以金饰归矣。”诘朝,陆归,则向壁咄嗟,频频搓其空掌。妇曰:“若賫得金饰归乎?”不应。“然则银饰尚存乎?”又不应。妇俛首泣。儿见母泣,亦噭然哭。良久,陆殊不答一辞。妇拭泪眸睨之,则已渺。比入厨下执爨,则釜锅什物,一一不胫而走,盖又将去偿博资矣。妇大恸,儿腹枵然,啼饥且弗止。邻人哀之,争投以饼饵。儿得食,止哭。妇竟日不食。

  入夜,风雨交作,斗室如虚舟,飘摇不定。妇抚儿就寝,则倚檠而坐,忍饥以待其归。比三鼓,冒雨返,曰:“今日惫矣。”既入室,目灼灼视妇,嗫嚅者久之。妇曰:“子将奚语者?”陆曰:“吾夫妇潦倒至是,殊不足以自存,今于无可求全之中,将别筹一两全之策耳。”妇曰:“求全将奈何?”陆不语。坚诘之,则以鬻妻偿博对。妇殊不怒,曰:“子第归寝,徐思之,明发当有以报命。”陆乃弛然卧。

  比晓,呼妇语,妇不之应,起索之,则雉经死室外矣。邻人悉其事,咸不直陆,争挟持之,弗使逸。检妇遗体,得血书八绝句,斑斑洒染巾帕间,盖破指书也。每一绝句,辄拈二字为题,词不必工,而意则悲矣。

  《夜坐》云:“风雨侵人蔽短墙,单衣不耐五更凉。挥毫欲写中情事,提起心头已断肠。”

  《诉恨》云:“是谁设此迷魂局?笼络儿夫暮作朝。身勌囊空归寝后,梦中犹唤一声么。”

  《对檠》云:“风敲庭竹夜凄清,独对孤檠诉不平。绛蜡也知人永诀,替侬堕泪到天明。”

  《题巾》云:“漫云薄命属红颜,侬不红颜命亦艰。留下青绡巾一辐,迟君细认血斑斑。”

  《辞佛》云:“心香一炷袅清烟,稽首慈云大士前。倘得儿夫情性改,阿侬含笑到重泉。”

  《哭父》云:“不堪庭训溯当年,执卷闲哦《列女篇》。今日夜台逢老父,儿身洁似水中莲。”

  《痛子》云:“百结鹑衣冷不支,郎归休在五更时。风酸月苦空闺里,犹有牀头四岁儿。”

  《投缳》云:“拂泪含悲暗启扉,侬今视死已如归。可怜梁上呢喃燕,来日牕前各自飞。”

  八诗既宣布,遐迩传诵之。陆被逮,械系于县狱,中丞某闻其事,题请旌表节烈。得旨褫陆衿,断其八指,饬有司为妇建祠。祠成,以陆为司阍。陆既残废,不数年,病卒,其遗孤由公家抚育。既长,克自树立,家业亦稍稍恢复。妇血诗八章,尚存于祠。中丞手批其后曰:“字字泪,语语血。耻瓦全,宁玉折。焦氏清风,可歌可泣。”此乾隆丙辰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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