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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侠类二7


  ◎华宋待张秀才妻子

  寿州张秀才年五十而死,有二子,方数岁。秀才病亟时,属其友华某、宋某曰:“吾妻壮子幼,身后遗百金耳,惟二君有以处之。”秀才殁,宋与华计曰:“人生重友朋者,贵能托后。张君殁,吾当携其妻子归,其百金,君可为之权子母也。”

  二子长,宋教之读书,视若己子。十数年,二子相继入州庠,次子某旋举于乡。年及冠,宋为之授室,华出七百金为买田宅,命二子奉母以居。二子泣谢,华曰:“是固而父金也。”

  ◎陈佝偻疏财尚义

  陈佝偻,兴宁人,盗魁也。疏财尚义,人皆呼为陈佝偻大伯。党羽众,号令能及闽、赣,粤中巨盗及偷儿几尽出其门下。他处暴客入境,必先关白,而所有盗窃等事,陈必先知。然所劫者多豪富不仁,贫家或被窃投诉于陈,即于原处得所失物,不少铢黍,以故人咸敬惮之。

  族叔某不善其所为,一日,叔耕牛被窃,遍求不获,不得已,往语陈,陈颔之。俄而室外爆竹声大作,出视,见爆竹悬树枝绝高处,下系牛一,即所失者。叔大骇,益惮而远之。

  陈喜周恤贫困及远方流民,各省绿林中人往来者必作东道。一日薄暮,有数客造门求宿,身魁伟,自言为陕人,陈款留饮宴。夜二鼓,客入房就寝,终席未言来意。陈疑之,潜加键焉。天甫明,而数十里外某乡当铺是夜三鼓被劫之报至,劫赃甚巨,铺主固与陈有素,驰函诮让。

  陈知非己部下所为,大骇,急启钥,视数客尚酣睡未醒。因促起用朝膳,席间举杯向客曰:“夜来礼多慢,幸毋以小故罪同道中人。鄙人适有一事欲奉告,然以事所或有,理所必无,故未敢耳。”数客微笑,似已喻意。食竟,辞出门,谓陈曰:“感君厚意,楼上贮有微物,聊以奉报。”陈返视楼上,则累累堆积者,即劫赃也。细察楼顶,仅一角稍移故位,余屋瓦均无损。顷刻之间,劫巨赃于数十里外,一尘不惊,数客之为,盖神乎其技矣。遂急召失主,悉数给还。

  ◎石达开重义轻财

  粤寇石达开初为诸生,以财雄一方。慕游侠,好结纳,顾不择人,门下食客繁,多两粤无赖子,惟日与健儿数十辈驰马骑射击剑舞槊以为乐。

  距所居十余里有一山,当孔道,剧盗某窃踞之,杀越人于货,过客无幸免者。有闽商挟重赀出此,闻之,忧惧不知所出,夙耳达开名,因往谒,备陈所苦,乞庇护。达开许之,留闽商于家,将为择健者卫送度岭。盗魁大怒,率其党百余人登达开门,谋篡取之。

  达开闻盗至,即开门延入,语之曰:“壮士之所欲,货财耳。第念闽客挟赀离乡井,走万里外,以谋什一利,亦良苦。今壮士欲攘为己有,彼丧其赀,胡以东归?惟有蹈沟壑死耳。仆不忍,故敢为缓颊。”因问闽客所携金几何,曰:“五千。”则自启其箧,出五千金,陈诸几,谓曰:“聊备不腆,敬以为献,代客请命。倘矜而宥之,仆不啻身受其赐矣。”

  盗与其党相顾愕眙,太息曰:“人言石先生重义轻财,岂不信哉?吾侪所为,殆非人。今重违公命,客第就道,无他虑,然所惠实不敢受,请辞。”达开大悦,治酒,为闽客祖饯,兼觞群盗。酒既酣,倾吐胸臆,恨相见晚。酒罢,客辞去,盗亦辞,达开仍以前金予之,盗却再三,受其半。

  盗既归,感甚,思有以报之,侦达开生日,因持金玉锦绣之属往为寿。达开燕客三日,盗亦在座。有不慊于达开者,密报邑令,谓达开藏盗于家,恐不免为地方害。令亦涎达开富,谋所以鱼肉之者,立率众往。座客尚未散,即并达开与盗擒之,置诸狱。达开与杨秀清故莫逆,秀清闻变,即以众往劫出之,旋从洪秀全起事而为寇矣。

  ◎程姓婢抚幼主

  山左程姓者,寓吴中,有一婢,嫁农家叶氏子,咸丰庚申之乱,程全家避于叶,财物悉寄焉。不数年,程家属相继死,仅遗一幼子,在襁褓中,婢抚以为子,使与诸子齿。俄而其夫亦死,婢守义不嫁,抚程子及其子俱成立,为程子聘邻村一女为妻。成婚之日,请姑出,将以新妇见,而婢遽出自房,登氍毹而先拜焉。

  程子大惊,婢对众自陈曰:“我非新郎之母,乃程氏婢也。主人不幸遭乱,流离死亡殆尽,我以郎君年幼,无人管束,故十余年越主婢之分,冒母子之名,今敢不道其实欤?”于是具述颠末,并出资财尽以归之。程子欲分其半以与婢,不受,乃使其妻以姑事之,而己仍呼为母焉。

  ◎秋菊抚幼主

  崇义医士王德化,年五十无子,妻为置妾,生子周晬,夫妇相继死,妾典钗珥营丧葬,抱儿号泣,恨不欲生。婢秋菊慨然请曰:“主人惟此一脉,娘子徒死,不足塞责。宜勤于抚育,恶衣粗食,奴当任之,毋过苦也。”妾含泪谢。自此,秋菊日出为邻家操作,夜归,织屦灯下,得值以赡口食。间获赢钱,则投诸瓮,积五六年,瓮钱盈口矣。

  无何,妾殂,秋菊出钱治具。既念己出佣,儿无依,乃使就学于私塾。师怜之,罔较所酬。秋菊旦送儿往,暮迎儿归,形影呼吸,相依为命。复倩良工绘主人妻妾像悬中庭,旦夕命儿瞻拜,一室中俨如主人在焉。遇儿废读,秋菊辄对像悲啼,儿为之感动,一意力学。十七岁入庠,秋菊喜,探牀头钱又数瓮,为儿整庐舍,洁衣冠,将择妇。里人薄其孤寒,鲜与论婚者,塾师独器儿,以女妻之。秋菊具礼迎归,儿妇拜像毕,请拜秋菊,走避,谢曰:“我,婢也,何可当小主人拜?”

  儿请自今事以母仪,秋菊曰:“此尤不可。秋菊昔事主人,未荐枕席,名分所在,敢与两主母匹哉?”儿固请,坚拒不受,塾师劝再三,始允以平等见,于是儿称曰姊,妇尊之曰大姑,外人呼曰姑娘。大姑以储钱授弟妇,谢家政,然不敢自怠,恒纺织以佐薪水用。自是,家寖裕,儿无内顾忧,得卒乐。

  邑有富人丧耦,闻秋菊贤,遣媒聘。秋菊笑曰:“使我欲得丈夫,嫁久矣,待今日耶?吾主人大器,终有赖,彼肮脏翁,奚足动吾念哉?”媒惭而退。后儿举孝廉,适秋菊六十初度,郡邑楔旌其闾。寿臻九十,以处子终,孝廉用姊弟礼服期年丧,殡于王氏先茔,享祀之。

  ◎粉面狮救书生

  巴东巫峡形势险峻,道途崎岖,凡由武汉入蜀而就捷径者,必经是峡,其隘处迂回曲折,仅容身耳。峡中间有小肆,盗纵横,或设黑店以陷过客,大盗粉面狮独以大侠称。粉面狮者,蜀人也。富膂力,能举千金,而平居则柔婉娇好,宛如弱女子,故得是名。狮虽为盗,而劫富济贫,扶善锄恶,生平未妄杀一人。

  一日,狮出游,途遇一车,车帘四起,中坐一书生某及其仆,视其车夫,盗也。因趋而前,愿附车行,车夫严拒之。哀于某,某许之,车夫曰:“人心不同,有如其面,安能必其无恶意耶?”某曰:“余知之。”

  狮闻言,乃一跃入车,与某为礼,遂问行踪。某告以父宰江南,今遣余回籍就婚也。由是抵掌纵谈,渐至同食同寝。车行五日,狮密语某曰:“车夫皆巴东劫贼,今当不利于公,再过三站,地辟而狭,将施其谋矣。”某大怖,狮曰:“有余在,二三孺子,直螳臂当车耳,不足介怀也。”某虽壮其言,然以其瘦弱如少女,未遽信。行三站,已薄暮,狮语某曰:“今晚当下毒手矣。设有变,请安眠,勿作声也。”某唯唯。

  夜半,狮闻车夫私语,因假寐俟之。少选,一车夫提刀入,后从二人,至某宿处,方欲举刃,狮跃起,取寝枕掷之,先入者扑地而倒,后至者亦为余势所蹶。狮乃扬声曰:“鼠辈闻粉面狮之名乎?敢以非礼向乃公。”三人已惫不能起,泣而言曰:“素闻长者威名,今觌面不识泰山,余辈盲矣。幸长者之贷其一死也。”狮怒斥曰:“去去去,姑留尔曹命,可星夜奔赴前站,为公子买酒压惊也。”

  时某已起坐,向狮谢曰:“义士真神人哉!再生之德,何以为报?”狮笑曰:“大丈夫见义而为,宁望报乎?”至前站,狮出金,为某置酒压惊。酒次,狮召车夫语曰:“为我送公子归里,取得平安信来报我。若有怠慢者,公子不给汝书,尔曹生死,悬余掌中也。”车夫诺诺而退。狮又顾某曰:“前途当可无虞。余事冗,不远送,后会有期也。”言既,一跃而出。

  ◎英果敏救吴武壮

  英果敏公翰初作令于皖,吴武壮公长庆方以末弁为果敏所器,倚之如左右手。时刘壮肃公铭传、张勇烈公树声方各结团自保,武壮偶与之有违言。互斗而败,被获,乃缚武壮于柱。果敏遣人往说之,壮肃、勇烈皆不可,曰:“必县令自至,而乃可释也。”

  果敏如其言,始得释,武壮以是终身执弟子礼。果敏身后,岁时馈问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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