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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荩类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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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亭知有国 光绪甲申七月,法人陷越南北宁,法海军统帅孤拔率舰攻台湾不利,进逼福州,窥马江,我军炮中孤拔。马江要塞毁,军械兵舰尽为法破。乙酉,法人闯进镇南关,我军猛击,法人败,我军乘势克谅山。人皆谓提督冯子材之功,不知实滕玉亭之力也。 玉亭少孤贫,豪放不羁,好读书,以贫故,弃而业商。养母以孝闻,逾年母死,投冯军。初为小卒,旋擢百总。谅山之役,法军参谋某多智谋,有干略,勇敢善战,子材忌之,募刺客谋阴伤之。玉亭欣然往,跛其足,敝其衣,日行乞于法营旁,法人不察。会军中缺伙夫,招华人贫苦者充之,玉亭乘隙往,法人不疑,纳之。 入营三月,怀椎枕刃以待。某夜,战,某参赞督队,玉亭闻而潜尾之。至郊野,出手枪轰然一声,毙某参赞。玉亭被执,法军官鞫讯,玉亭无惧色,慷慨陈曰:“予,华人也,与参赞本无隙。所以出此者,为祖国耳。尔军屡获胜,计划悉出自参赞,今参赞死,军气不免稍杀。”法军官曰:“尔从戎久,如以华军秘密告我,可贷汝死。”曰:“我知有国,不知有身,死非我惧。” 法官知不可强,命毙之。临刑时,面色如恒,向南点首者再,含笑而逝。参赞死,法军纷乱者屡日,我军遂规复谅山。 ◎左文襄呼出队而薨 光绪乙酉,法人入寇,诏左文襄督师闽海。至天津,与直督李文忠争协饷,弗谐,中道谓所亲曰:“老矣,不复能如往年擡杠。到天津,与李二擡杠不中用,到江南,不得与曾九擡杠。”俗称强梁争事曰擡杠。 时曾忠襄督两江,既见,执手欷歔,相顾须鬓曰:“老九识我邪?我乃不能识老九。老九之兄死矣,我便是老九之兄。”曾喻意曰:“此行,闽海协兵协饷是小弟事。”退而燕谈,问老九一生得力所在,曰:“挥金如土,杀人如麻。”左大笑曰:“吾固谓老九才气胜乃兄也。” 到防,忧愤时事,有如心疾,日在营中呼小孩儿“快造饭,料理裹脚草鞋,今日要打法人”,謞謞不绝口。左右谋看戏,演忠义战事如岳飞大胜金兀朮等出,乃欣然不言。会元日,问是何日,曰:“过年。”曰:“儿辈都在福建省城过年邪?”曰:“然。”曰:“今日不准过年,要出队。法人乘过年好打厦门,小孩儿出队,我当前敌。” 总督杨昌浚贺年,谓:“法人怕中堂,自然不来,中堂可不去。”左曰:“此言何足信?我在浙剿粤寇,在陕、甘、新疆剿回,都非若辈怕我,尚须打。”杨沮之不已,左哭曰:“杨石泉竟非罗罗山门人。”左右报将军穆图善贺年来,曰:“彼来何事?彼在陕、甘害死刘松山,我还有多人为彼害乎?”且骂且泪。 及见,将军曰:“中堂在此为元戎,宜坐镇。宜去者,将军、总督耳。”左曰:“汝二人已是大官矣,仍是我去。”将军言:“我辈固大官,要不如中堂关系大局。”左无声,徐言:“如此,便汝二人亦不必去,令诸统领去,诸统领不得一人不去。” 先是,法人诇厦门距福州极西无重兵,将乘元日以大队兵船扰厦门,未至厦门五十里,用远镜测厦门沿海诸山,皆恪靖军红旗,知有备而遁,曰:“左宗棠利害,不可犯也。”他日欲渡海至台湾,杨载福请行,或谓台湾危险,杨曰:“中堂硕德重望请行,我安得不行?”左曰:“去,善甚,惟须秘密。” 因假他事造杨以送别。俄而杨使人以病告,左拍膝曰:“厚庵病矣,奈何?”使人省视,返命曰:“病甚,裁留一子供药饵在侧。”左又拍膝曰:“厚庵去矣。”杨着洋布旧衫,携一子趁渔船渡海,以帮办钦差关防钉船底,谍搜之,无所得。至台湾,仅王纯龙有湘军二千人,穷夜造姓字旗,分数人为一哨,连绵屯岭上。明日,法人见其旗,不知此兵何处来也,当夺回四堵、五堵各地。 和约定,左忽咄咄自语:“今日大喜事,速张灯悬彩。”将军、总督以为有喜事,相率入贺,问曰:“今日贺中堂,中堂是何喜事?”曰:“大喜事都不知,未免时局太不关心。我昨日以灭法人露布入告矣。” 将军、总督退。使人出视和约,气急而战,不能成读,太息曰:“阎中堂为全国清议所归,奈何亦傅会和约。”然犹不时连声呼“诃诃,出队出队”,颠而呕血,遂薨。 ◎戍卒以发辫归 法、越之役,朝命鲍超、岑毓英、冯子材、刘铭传诸帅分道出防。未几议和,而以水土不习感受烟瘴而死者累累皆是,及撤戍,皆弃其尸,归其辫,辫系姓名籍贯,将为招魂之葬。 岑于其临行也,设醮祭之,题一联于醮坛云:“是谁浩劫催成,马革分归,虫沙竞化,更摧残瘴雨蛮烟,试回看越裳殄瘁,汉帜苍茫,这无限国殇,各向天涯遥布奠;何处巫阳招得,关门月黑,塞上云昏,尽淹滞忠魂义魄,倘他时三界轮回,九幽度脱,愿都为壮士,重来边塞忾同仇。” ◎左宝贵阵亡平壤 光绪甲午中、日之役,五月,总兵左宝贵提师五千人援朝鲜,次平壤,日本出我不意,骤进。宝贵探知,请提督叶志超会师助战,志超谢之,宝贵怒。宝贵故回人,遵回礼,先期沐浴,誓临阵死节。会战期迫,宝贵翎顶辉煌,为士卒先。 或劝去其翎顶,免为敌矢之的,宝贵曰:“吾服朝服,欲士卒知我先,庶竞为之死也。敌之注目,吾何惧乎?”故战时所部兵均勇往直前。惜孤军独当一面,大军不为之援,日人围之数重,全军覆焉。事闻,赠提督,照提督阵亡例赐恤。 ◎邓壮节阵亡黄海 光绪甲午八月十七日,广东邓壮节公世昌乘致远舰与日人战于黄海,致远中鱼雷而炸沉,邓死焉。先是,致远之开机进行也,舰中秩序略乱,邓大呼曰:“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奚事纷纷为?况吾辈虽死,而海军声威不至坠落,亦可告无罪。” 于是众意渐定。观此则知邓早以必死自期矣。邓在军激扬风义,甄拔士卒,有古烈士风。遇忠孝节烈事,极口表扬,凄怆激楚,使人雪涕。李文忠公鸿章尝叹曰:“不图近世尚有此人。”及是,果以身死国,大节凛然,实与左宝贵相辉映也。 ◎赵某射日人 宁陵赵某善射,性迂,然有大志,而鄙夷火器,视之蔑如也。尝得雕弓于古冢,脊有铭,字为大篆,曰:“生同功,死同雄,三千年,息土中,吁嗟乎弓。”甚宝之。一日,与友之善枪者谈兵事,友极言火器之利,赵不信,约共射。树鹄半里外,友发枪,十中其半,赵发矢,十不失一,自是更志得意满。 光绪甲午中、日事起,赵自以善射请从军,军帅目为迂,却之。大愤,乃潜至辽阳,伏丛莽沟涧,狙伺日人,傅毒于矢,瞥见,辄射杀之,及闻和议成而将割弃台湾也,日伏道旁,伺日将大山岩出,欲死之。及遇,即发矢,不中,伤其卫兵二。遂被执,不食而死。 ◎旅顺丐儿忠于为国 光绪甲午,日人占辽东,驻重兵于旅顺。日兵某常出游,一日,偶于僻巷中遇一丐儿向之行乞。日兵解华语,见其辞令敏捷,欲挈以去,儿欣然从之。至日营,军士咸与之嬉,儿亦善伺人意。无何,营中痢疾盛行,军士悉传染,死亡者踵相接,丐儿亦奄卧牀第间,气息仅属。一日,忽振衣而起,独游营中,至后营,覤无人在,探手胸次,出纸包一,疾趋至水缸列处,包启,即布末屑倾入水中。既竟,乃手攀缸口,目注缸水而微笑,语曰:“此一包药屑,胜逾十万横磨。国仇已报,虽死亦甘。” 语至此,气促而喘。忽闻喝叱一声,回视之,则一军官怒目相向曰:“汝胆诚不细。”丐儿睨军官而笑,复频耸其肩,状至从容,军官不语,牵儿去。日将某亲鞫之,儿慷慨陈曰:“汝等以予为何如人乎?实言之,予非乞儿,家甚富,何至行乞,所以丐者,诳汝等耳。幸天从吾愿,竟得入汝营中。予预蓄泻药甚多,汝等所饮所食,俱经予手。予为国杀敌,早拼一死。所恨者,药屑犹余,未杀尽汝等耳,予言尽于此。” 询其姓名籍贯及布无唆使,儿大笑曰:“汝等真庸夫,何问为?予无名,旅顺一丐儿也。”固诘之,勃鱼怒曰:“杀则杀耳,呶呶不休,殊惹人厌。”日将令部下锢禁之,徐探其实。儿乘人不意,以首撞柱而死。事后数年,渐有人谓儿为旅顺某富商之幼子,愤日人横暴,背父母出此。不吐姓字者,实恐株连父母也。 ◎邱逢甲谋保台湾 邱逢甲,台湾人,字仙根。躯魁梧。幼负大志,于书靡所不读。未几,举于乡,旋举进士,授主事。光绪甲午台湾兵事之初起也,逢甲忧之,日集乡民训练,备战守,涕泣而语之曰:“吾台孤悬海外,去朝廷远,朝廷之爱吾台,曷若吾台人之自爱。官兵又不尽足恃,一旦变生不测,朝廷遑复相顾。惟人自为战,家自为守耳。否则祸至无日,祖宗庐墓掷诸无何有之乡,吾侪其何以为家耶?” 听者咸痛哭,愿惟命是听。时护台抚唐景崧与刘永福交恶,分兵而守,逢甲又引以为忧,乃急为之调停。景崧坚持不为动,二军遂分,逢甲出而叹曰:“其殆天乎!” 割地之议既起,举国大哗,台民争尤力,廷意颇动,欲改约,而约不可改。时俄、德、法三国出而抗日本,日本惧,许还辽东,台湾终不肯还。旋换约于烟台,适台湾举人以会试在都,伏阙上书,涕泣而争。朝廷不顾,特命景崧率军民内渡,又命李经方为台湾交割使,逢甲乃倡台湾自主之说。 台人响应,以须先定宪法,群推逢甲起草。逢甲遂草定临时宪法,议建台湾为民主国,选总统、副总统各一人,开议院,定官制,设内部、外部、军部,制蓝地黄虎国旗,皆赞成。次议总统,众意属景崧,逢甲乃帅绅民数千人鼓吹前导,诣抚署,上台湾民主国总统印绶于景崧。景崧朝服出,望阙九叩首,旋北面受任,大哭而入。即抚署为总统府,电告于朝,言遥奉正朔,永作屏藩。 副总统一席,群以属逢甲,逢甲不获辞,乃为副总统兼大将军,大权仍景崧操之,于是台湾为自主国矣。 台既自主,设官分职,部署略定,官吏不愿留者听内渡,有留者,有去者。时日本明治天皇已命桦山资纪为台湾总督,兵舰将大集,台中兵力薄弱,饷又不继,乃乞兵饷于沿海各督抚,无应者。又命陈季同介法人,求各国承认自主,皆不答。 景崧复不善治军,军中时有变志,什长李文奎杀副将方某,景崧不能正文奎罪,乃令充营官,军士夙藐视景崧,至是,益紊乱无纪律矣。逢甲请严肃军律,景崧不从,逢甲不获已,乃练乡团义兵以备变。倾家财充饷,不足,则乞诸义士捐资以助之。 及日兵大集,战不利,据台北,景崧遁。日人又诇知台湾自主事为逢甲所倡,下令严索。会防守台南之刘永福以兵力不支亦失守,于是逢甲知事不可为,亦内渡入粤,而台湾遂亡。 逢甲既内渡,遂入广东,家于嘉应州,买屋居焉,自署为台湾之遗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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