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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类8


  ◎王琴娘嫁戴研生

  国初海上之变,搢绅骈戮者百数十人,株连遣戍之家尤不可胜数。常熟戴高亦以嫌疑被逮,罪至大辟,家族徙边。有子曰研生,成童颖异,通经史,善属文,有先民矩矱,咸目以大器。难作,不及避,欲以身代父死。吏锢之,不令知,旋与母俱徒辽阳。

  研生聘王氏女琴娘为妇。王名锡爵,邑名士,与高交契。研生故从之读,爱其敏妙韶秀,遂以琴字之。琴年十三,以难故,合家避地于金阊,不敢与戴通往来,时时遣人刺探消息而已。研生以亲亡家破,无意姻好,两家之音问遂绝。先是,研生课暇曾与琴说字论诗。琴色美若舜华,而性峻洁,喜读贞女烈妇传记轶事。

  尝谓研生曰:“昔有才女如文君,如文姬,而不贞其节,心窃鄙焉。吟风弄月之章,虽无伤雅道,然究不可以此为妇女之分所应尔也。”研生闻言,誉其卓见,且赋《女贞子歌》,稳括琴语以赞之。琴感其意,取笺稿藏箧中,暇辄讽诵之。女母夙有针神之目,琴亦复长于女红。既许字研生,遂与别嫌,见辄避面,自是遂专习针黹烹饪之属,不复与研生赏奇析疑矣。

  无何,难作,王夫妇彷徨终夜,琴知有异,微问母,母不实告,但云闻此当有兵乱,父意将徒苏,彼处防卫严,或可安堵耳。琴谨听命,而察家人私语,似皆与己有关系,不能无疑。会小婢如意窃闻其事,因泄于琴。大惊怛,饮泣不食,朝夕取《女贞子歌》诵之,状如病狂。母觉之,乃曰:“儿固聪慧,知世事,此灭门祸,独不为父母计耶?吾辈来此,姓名且更易,而子思念不已,设有漏言,吾族无类,儿当不如是之不解事也。”琴泣曰:“母也天只,乌有不谅新生儿者,儿宁不知此中利害?但自藏其志,金石不可移。母请毋虑,儿决不漏言,惟此心则天日可誓耳。”母愀然曰:“儿志果佳,惟此言殊有误。人方疑吾家与戴氏有连,儿若不别嫁,是以实证示人也,其工思之。”

  琴不语良久,既而毅然曰:“儿悟矣,恋旧亦人情,能容儿三岁后更议此事乎?且儿年甫笄,尚当习家政,奈何议其它!”母曰:“此亦无害,特机缘已至,终不能交臂失之耳。”琴闻言而啼。母怜之,乃曰:“儿勿尔,父母非不明礼义者,乃以不情事强儿,亦徒为保全八口计耳。儿姑自爱,不置儿于度外也。”自是而日事女红,操井臼,邻里罕见其面。时锡爵仍为童子师,年余,益困,复以忧郁故得目疾,至失明,止一子曰敬熙,少于琴五龄,自教之,妇亦侘傺死矣。

  锡爵有中表曰范慕希,弃儒而贾,挟巨赀归,起第宅,富甲一乡。念锡爵贫,时周恤之。锡爵亦私至常熟,惟更易姓名曰李某。慕希有子,与琴年相若,曾至苏见琴而爱之,言于父母,欲求婚,慕希意谓可,而妻贫之,力阻其事。范子意不释,辗转乞人言之,母以语锡爵,锡爵欣然。

  事且就,顾锡爵常闻琴语,已誓不嫁,乃私问之,果言当以针黹养父抚弟,俟父百岁后,披剃为尼,其它非所知也。锡爵愕然,因劝之曰:“儿毋徒启自苦,吾家宁肯负戴氏子。惟冰天雪窖,果不知尚有归期否耳。”琴闻言而泣。锡爵,知不可回,以实告慕希。慕希大叹诧曰:“此贞女也,吾方敬之不暇,何强为!”乃赠锡爵百金,且曰:“幸保全贞女志节,以此补助衣食,姑待敬熙成立,勿令失所也。”锡爵大感谢,而范子恨甚,犹计在必得也。

  狎友汪三者,无赖子也,言有术可致之,但当予百金,且许赠我以婢美珠耳。美珠者,范之婢也。范子悉许诺。汪乃踵锡爵之门而吓之曰:“尔女,犯妇也,罪当俱徙。今匿于家,事且发,尔固不足惜,又累尔子,不早自为计,事至,勿悔。”钖爵大惊,问所处置,汪曰:“以尔女与范子,祸可免。”钖爵曰:“吾固愿之,奈女执意何?设迫之,恐有他变。”汪笑曰:“此易事耳,但言吾自辽东送研生归,今在某所,立待婚,则事谐矣。”锡爵曰:“范子可冒为戴子乎?知而不从,又奈何?”汪曰:“翁诚老悖,亦掩饰一时之计耳。尔女曾与范子相遇否?”锡爵曰:“未也。”旋入以语琴,琴疑信参半,顾不可有他诿,令人疑己临事食言也。然终以事起仓卒,恐父以目盲受人之绐,忽得一计,曰:“吾惟如此,乃可试真伪,否则虽死不从也。”因泣从父言。

  锡爵出告汪,汪喜而去。明日,成婚矣,及夕,闭绣户,令侍婢传语曰:“须诵昔日《女贞子歌》,然后许谐夙愿。”范子愕然,既而怒曰:“今日在吾掌中耳,尚安所遁耶?”排闼直入,欲干以非礼。琴至是始信非戴子,坚拒之,大声呼救,且以首触壁,血涔涔下滴,邻里皆惊起问讯,琴侃侃数范子诱致强逼之罪。中有父老闻之骇曰:“此范某子也,奈何行此不法事,当诉其父。”于是范子鼠窜去。众邻召锡爵至,使偕琴诉之慕希,慕希大惊,曰:“吾绝不知。”亟驰至,则锡爵与琴相持而泣,甚悲。慕希乃长跪而言曰:“某之罪也,誓必成女志以赎罪。”

  慕希性夙慷慨,至是,乃谓琴曰:“吾昔曾贾辽东,颇熟其山川道里城郭,请导女往,必可踪迹研生。若王翁,则吾当以一典肆奉养之,待女事定,或去或留,自有万全之策。”越数日,慕希挈琴行,约半载必归,众谐多其义,而举其子付一邻叟曰:“为我锢之,饮食教诲惟所命,半载内不使出也。”

  既去,踰二月,抵辽阳,顾徧访戍所居人,无知研生者。琴则荆布茹素,鲜衣肥甘皆不御,慕希强之,乃曰:“违亲背乡而为此,忍自佚乐乎?且公之义,吾尚不知所报,奈何一日安!”久之,乃闻研生辗转踰长白山,入吉林某将军麾下为记室,刻苦自励,未有家室,老母尚健,为之尸饔,将军嘉其行,将为奏请赦归。慕希乃挈琴往,果与研生相见。将军闻之,其钦琴之贞,叹曰:“戴生一门贞义节孝俱备。”于是为之奏请,成礼于将军署,送之南归。

  《女贞子歌》有云:“朔风徧吹劲草折,雪堕榆关夜凛冽。一枝独秀映冬青,累累可似妾心赤。”却扇之夕,琴请诵旧作,研生恍然如梦,曼声吟之,不觉泪下,曰:“不意竟成诗谶也。”既返,以归途唱和之作与谴戍时并琴随慕希北行寻夫诸作合刊之,曰:《榆关双泪集》,谓悲喜同之也。慕希归,馆研生于家以教子,卒化为善。而以女适敬熙。吴人为作《侠烈传》,及《望夫石传奇》,姜西溟、汪尧峰诸人皆有题咏。

  ◎陆射山送女成婚

  陆射山为明诛老宿,善诗,夙有人伦鉴。欲为其女与寡嫂之女择婿于邑中,得查慎行、许汝霜二人,皆贫而好学。谓其嫂曰:“查富贵未可必,必成名士。许则八座无疑也。”嫂以女子许,查为射山婿。许既婚,嫂知其家徒壁立,为之哭失明。查竟不能娶,而射山适悼亡,欲远行,佯谓其女曰:“我与汝至舅家。”

  遂同乘小舟,至婿门,射山先入,谓慎行父曰:“我二人儿女长大,可成婚矣。”慎行父亦名士,而拘于礼法,答曰:“吾虽贫,不能备六礼,然即具酒食一席,亦非仓猝可致者。”射山曰:“皆不须此,今是吉日,我特送女来。”遂成婚。许娶后数年,联捷至高位,为慎行座主。射山,名嘉淑,海宁人。

  ◎蔡启傅欲见新妇

  德清蔡殿撰启僔之封翁,庭训至严,殿撰花烛之夕,秋闱报捷,封翁曰:“汝嘉礼已成,科名事重,不得以新婚分志。”限三日部署入都,不令进房。殿撰曰:“谨遵严训,愿一见新妇之面足矣。”盖湖俗,新妇障面二日,封翁允其请。殿撰揭障视之,即趋出,克日北上。次年得殿元,归省亲,始合卺焉。

  ◎郑宾日娶李氏

  武进郑宾日茂才之罕娶于李,其大母为恽氏,有妹,嫔于李,以其孤女孙约为昏婣,遂聘以为宾日妻。已而女患风病,右肱折,右足跛,欲辞婚。时康熙甲申,宾日甫九龄,父琢庵询之,宾日曰:“不可。”琢庵曰:“儿后得无悔乎?”宾日曰:“大人义不以孤女负诺,儿忍负之耶?”

  李年十九,来归,踰年,患目疾,遂瞽,劝宾日买妾,宾日不允。琢庵笑曰:“予尝以刘得之娶瞽女为难,不意汝今能之。”越二年,李卒。琢庵为继室于卜,既庙见,即令谒李之墓而迎其母,养之终身,殁,葬于李墓之右。卜氏以田六亩归宾日,曰:“母遗命也。”却之。

  ◎吴园次赘赵念昔为婿

  长沙赵永怀,字念昔,为工部尚书开心孙。工诗。少时流寓江都,吴薗次太守绮爱其才,以女赘之,晚岁始归长沙。

  ◎席仲远嫁妾

  吴县席本久,字仲远。妇姜氏贤而无子,尝出匳中金为仲远买二妾,其一氏沈。及沈生冢子士焜,即为其一择偶,庀妆具嫁之。久之,姜又为置一侍姬,弥年而嫁,则犹处子也。

  ◎唐启云行医得妻

  唐启云,江右人。尝行医至常熟,治巨室孙某疾,良愈,许以女。去七八年,不来,亲族以为游方无信,更欲择人,女坚不允。未几而至,遂为夫妇,始占籍于熟。

  ◎夫妻老少之互易

  康熙时,总兵王辅臣叛,所过掳掠,得妇女,不问老少妍媸,悉贮之布囊,四金一人,任人收买。三原民米某年二十未娶,独以银五两诣营,以一两赂主者,冀获佳丽。主者导入营,令自择,米逐囊揣摩,检得腰细足纤者一囊,负之以行。至逆旅启视,则苍然一老妪也,满面瘢痕,年近七旬。悔恨无及,默然坐炕上,面如死灰。

  无何,一斑白叟控黑卫,载一好女子来投宿。扶女子,系卫于槽,即米之西室委装焉。相与拱揖,各叩里居姓字。叟自述刘姓,虾蟆注人,年六十七。昨以银四两白营中买得一囊人,不意齿太穉,幸好颜色,亦足以娱老矣。刘意得甚,拉米过市饮酒,米从之去。

  妪俟其去远,蹀躞至西舍,启帘入,女方掩面泣,见妪,乃起敛袵。妪诘其由来,女曰:“我平凉人,姓葛氏,年十七矣。父母兄弟为贼所杀,我独被掳,欲见淫,我哭骂,群贼怒,故以奴鬻之老翁,是以悲耳。”妪叹曰:“是造化小儿,颠倒众生,不可思议矣。老身老而不死,遭此乱离,且无端窘一少年,亦何忍!尔家老翁龙钟之态,正与老身年相当,况老夫少妻,未必便利。彼二人一喜一闷,不醉无归,我二人盍易地而寝。明日五更,汝与少年郎早起速行。”

  女踟蹰不遽从,妪正色曰:“此所谓交易以道,各得其所,一举两得之策也。可速去,迟则事不谐矣。”即解衣相易,女拜谢。妪导入米屋,以被覆之,令勿言。乃自归西室,蒙被而卧。

  二更后,叟与米皆醉归,奔走劳苦,亦各就枕。三更后,米梦中闻叩户声,披衣起视,则妪也。米讶曰:“汝何往?”妪止之,令勿声,旋入室告之。米且惊且喜,曰:“奈利己损人何?”妪哂曰:“不听老人言,则郎君弃掷一小娘,断送一老翁矣,于人何益,而于己得无损乎?”米始诺。因揭衾促女起,嘱之再四,米与女泣拜,即以青纱障女面,扶之出店。店主人曰:“无乃太早乎?”米答之曰:“早行避炎暑也。”即去。

  翌日,叟见妪,大惊,诘知其故,大怒,拳之,妪亦不稍让。叟欲策蹇追之,居停曰:“彼得少艾而遁,岂复遵大路以俟尔追耶?况四更已行,此时数十里矣,汝苟自知而安分,载媪以归,老夫老妻,正好度日,勿生妄念也。”叟痴立移时,气渐平,遂与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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