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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讼类二5


  ◎王祥云杀徐二案

  王氏者,叶成万妻祥云姊也,世居吉林省北之四台子。光绪壬午大疫,父母兄嫂染疫死,王年十七,先已字成万,成万居大孤家子,至是仓卒迎娶,时祥云方十二岁,随姊依婿家。已遂鬻田宅,托叶权子母。越数载,祥云渐长,以成万荐,佣李高屯赵鹏家,又为聘花氏,在春女也。在春经年出外贸易,其妻已前殁,屡以婚促,成万不得已,治左厢,为之涓吉成礼。花女少艾,以与姊同居恒戚戚,渐怂夫离析,久之,祥云商诸姊,姊诺之。适西邻有室三楹,中隔一巷,欲出典,成万乃以平价得之,并力助王徙。既徙居,旦晚过从,亦相安无猜,仍佣工如平时。

  是年四月初,祥云自佣所归,村口古剎旁,儿童六七,方席地嬉,遥见之,大呼曰:“乌龜来矣。”比近,祥云方注视谁某,毛氏子福儿遽询曰:“乌龜,汝归乎?”祥云乃箕踞而问曰:“子呼我乌龜,何意?”儿曰:“汝妻与徐二共枕衾,子安得非乌龜?”祥云曰:“汝言确乎?”福儿曰:“村人皆知,安得弗确!”

  祥云不语,径赴姊所,曰:“姊知我为乌龜否?”姊曰:“是何言?”祥云曰:“弟妇与徐二共枕衾,村人皆知,吾安得非乌龜?”姊问:“此言何来?”曰:“福儿言之也。”姊曰:“子痴耶,顽童毒舌,谩骂何所不有?勿多疑。”祥云俯首,踉跄归舍,凝想忧惧,坐起不宁。迨月西下,复贸贸然往谓姊曰:“姊乎,我真乌龜矣。”姊急究颠末,始得其瞷伺状。盖祥云前此垂首无言时,展转筹划,已决定办法也。

  祥云抵家后,花笑迎曰:“郎归乎?惫乎?”曰:“倦甚。”既坐,长叹。花叩其故。

  祥云曰:“王屯李五负东主巨债,责偿屡不应,今遣我坐索,事不谐不归,幸勿为周老耀第二足矣。”(周老耀者,会同当之外柜,因索铺债,为欠债人朱万仓所烹,为吉林冤狱之一。)

  花曰:“老耀之案,绝无仅有,郎勿为此不祥语。”

  祥云曰:“王屯距此十余里,迟早以今日至,吾方惫甚,欲少睡,为我具晚餐,炊成可呼我。”言毕就寝,及醒进食,且噉且语曰:“吾此行无事固佳,今且与卿约,以半月为率,设逾期不返,记取李五姓名,在王屯东首第几门,为我侦察之,复仇与否,是在卿耳。”

  花陨涕曰:“妾虽命薄,当不至是,设有万一,誓步鲍齐氏后尘。”(鲍齐氏,吉林人,为夫复仇,在东三省脍炙人口。)

  祥云曰:“吾无母,卿苦不知书,纵效齐氏,亦难得结果。且予亦不作此想,但得保全骸骨,归瘗祖墓足矣。”

  言次,已薄暮,投箸便行。花握手丁宁,涕泪俱下,祥云己绝裾驰去,数十步外,偶一回首,花犹倚门目送也。

  然祥云实无所往,第斜行入密林,倚树假寐,黄昏人静,始迤逦归屯。蹑足墙外,屏息翘跂,(吉林仕宦家始有砖墙,余皆黄土三板墙为多,故得以自外窥伺。)遥见一人彳亍至,谛视,果徐二也。踰垣入,自屋背以指叩棂,花启后户纳之。

  祥云乃亟告之姊。姊曰:“将奈何?”

  曰:“杀之耳。”

  曰:“子知杀奸法乎?”

  曰:“知之,先杀男。”

  姊曰:“诚是,但恐杀一人而腕力已乏,妇又涕泣哀恳,欲杀不能耳。”

  祥云曰:“无虑,弟懦不至此。”乃觅刀欲行。

  姊曰:“此时睡尚未熟,子只身无助,脱有二人者,协力以拒,殆矣。”少焉,又欲往,姊复遏之,三捺三起,竟夺门出,姊随之。

  祥云小语曰:“姊在外瞭望,如我陷其计中,必大呼以为信,姊力亦不敌,请速返,明日为我雪仇。彼若有声息,勿惊也。

  祥云乃攀垣下,推窗拨了鸟。(了鸟即窗间绞链,见李义山诗。)探身蛇行入,(东三省皆上搘下摘之窗,必拨筦键乃得入。)侧耳静听,惟闻鼾声,循牀扪搎,忽得发辫,急缠于左手,刃其项。其人梦中负痛欲起,以发辫被掣,不得动,奋力劘之,颈断,置头枕间。疾取花,花杳。

  复启窗出,隔垣询姊曰:“姊曾离此否?”

  答曰:“未。”

  “见有人出否?”

  亦曰:“未。”

  诧曰:“何往乎?吾已杀其一。”

  姊曰:“子殆误矣,恐某本未来,子眼光迷离,今误杀花也。”

  祥云曰:“吾捉其发辫而杀之,乌得误?”

  姊曰:“子姑立此。”乃归家取火至,复持以入,先烛尸,确为徐二,察视户牖,扃闭宛然,花之衣履亦具在。搜觅数四,复出而谋诸姊,姊曰:“大奇,我亦无法,无已,则走为上策耳。子将刀抛掷烟筒中。”(即灶突也,土俗于炕外砌一空埒,名曰烟筒,脖子上端筑土为方筒,大可合抱,高与檐齐,可阶而升。)祥云乃猱升弃刀,同返姊家,姊以成万衣易之,令盥手去血渍,薄赠路费,实时出亡。姊弟挥泪而别,姊亦阖门径睡矣。

  诘朝,姊急出外觇之,祥云家门启矣,试入之,花凝妆执炊,望见姊,遽起相迎,室中一切如旧,整洁逾平时。徧视,惟炕沿稍湿,似新拭者。乃询妇曰:“吾弟昨归,今已行乎?”

  花曰:“渠昨归,以东主遣往王屯索债,过家时惫甚,嘱具餐便睡,醒时已晏,食毕疾行,故未遑谒姊,姊何由知之?”

  姊曰:“吾儿在门外望见之,归以语我,适欲托其略购什物耳。俟归时过我,不急也。”言次遂行。

  花挽之曰:“姊勿遽归,吾方制小荳腐,可共食之。”

  姊曰:“吾不归,幼儿啼肠断矣。”乃联步以出,至院中四顾,纤悉无他异。归言于成万,而互疑之,嗣闻徐大觅弟不得,始确信为祥云所杀,益大惑,相戒秘之而已。

  逾十数日,花忽泣诣姊处,述祥云留嘱言语,并李五地址,乞成万往探消息。成万返,谓遍询王屯,无李五其人者,东首第几门,亦非李姓。花复恳成万转询鹏,未行,鹏适至,遇于成万所。花以王屯索债事骤相质,鹏瞠目莫解,嗣知祥云失踪,乃称祥云旷役已久,下年以来,曾未上工,意以规避牵累,口角龃龉,两不相下。鹏既去,花策卫独行,径赴榆树县,以夫祥云于正月某日由家回李高屯赵鹏家上工,今数月未归,讵鹏以年假回家久不到工之言转相诘问,恐系被伊谋害,请提究伸雪等语。觅代书砌词具呈,诣巡检控告。巡检拘鹏质讯,不得要领,暂系候查,经村人联名保释,遂成悬案。

  是年冬末,成万之族叔荣春以卖花至阿什河,偶与祥云遇,讶曰:“君今在何所?”

  祥云邀至僻处,问之曰:“吾姊夫姊姊安否?”

  荣春曰:“无恙。”

  祥云曰:“甥男甥女壮旺否?”

  荣春曰:“俱佳。”

  祥云曰:“吾妻安稳度日否?”

  荣春曰:“近颇健矣。”

  祥云曰:“病乎?”

  荣春曰:“自尔日夜间事。”

  祥云聆至此,忐忑久之,期期问曰:“夜何事?”

  荣春曰:“子未之前闻耶?”

  祥云强颜答曰:“未。”

  荣春以事不雅驯,骤难出口,乃先谓之曰:“必为村中恶少所为无疑,事属横逆,冬夜苦寒,乌得不病?但来时,吾曾见之,渐已复元矣。”

  祥云以其言不类,亟叩其详。盖花自徐二被杀后,敛迹守范,村中无赖托故调笑,皆峻拒,无赖辈衔之。十月,以朱墨涂面者二人,踰垣撬窗入,裸捉花至院中,按地絮塞口,加梯于背,拗捩手足,附梯反缚之,乃舁而榜诸门外,复入,搜钗钏数事而去。村人蚤起见之,奄奄垂毙,驰告王氏,呼邻妇数人,共解之,置榻覆衾,灌以姜汤,半日方苏,因患痁疟,兼旬始愈。荣春为叙述一过。

  祥云曰:“无他事乎?”

  荣春曰:“此本无可究,尊阃既不加根问,尚有何事?”

  祥云始知言出两歧,徐二案固未发觉,亦不解徐二尸何以消灭,花何由出现也。大怪之,语荣春曰:“予有友吕某,向在金厂司簿记,今春由家旋厂,路遇余,曳与偕行,谓可暴富,匆匆未及语家人。讵吕友至此忽病,病而卒,予为料理讫而资斧已罄,落拓不得归。乞在四平街全顺栈服役餬口。予苦不知书,故将近一稔,曾未函告吾姊,君归,烦传语报平安也。”

  荣春诺之。适以索债艰涩,未即行而吉有匪乱,官军驰剿,千里驿骚,祥云、成万之居,当兵匪之冲,随众仓皇奔避,荣春亦道梗不得归。

  癸未二月,匪氛既息,居民始各归其家,荣春亦自阿还,晤王,致祥云言。王曰:“叔何时再往?渠家兵燹之后,什物尽毁,能为我寄语,嘱渠一归来否?”

  荣春曰:“我往例以冬季,今非其时,旦晚我赴宽城子,彼处多赴阿者,予当代作书也。”

  是夏,祥云得书,知已无事,遂辞役归。先诣姊家,叩以故,姊曰:“予焉知,方将问汝,乃问我乎?然汝妇可谓善补过者。”因具道花年来改行状。

  祥云乃归家。花款曲逾恒,祥云意亦解。入夜阖户,始小语问曰:“西邻徐二,是否被吾杀却?”

  妇笑曰:“非子而谁?”

  祥云曰:“时卿焉往?”

  花曰:“郎意妾当安坐引颈,候作刀头鬼乎?”

  王笑曰:“究焉往?”

  花指室隅曰:“君忆否,此地竖立一木,妾知郎持刀来,无善意,即攀木而上,欲由山花外遁,(自横梁以上俗名山花子,内地屋壁,各有界限,关外地方宽敞,最不喜左右厢,数家同院亦绝少。故建屋为一字式,或绵延数十间,隔以土壁,而空其上方,灯光人语,彼此可以见闻,习俗相沿,恬不为怪,亦从无踰山花窃盗之事。故花铤而走险,为王所不及料。)方缒下,而足已及地,盖邻家之承尘板也。妾便箕踞其上,屏息以听。闻郎杀渠后,觅妾不得,乃揭窗而去。

  少顷,秉火复来,穷搜苦觅,移时始启窗出。妾知君不返,心稍宁帖,迨抛刀烟筒后,偕姊归去。妾思尸在衾中,是真祸胎,恐君来窥,未敢举火。正伏窗窃听,惴惴计穷时,闻姊送郎出,归室阖户声,始急秉烛,思非以很毒出之,别无良策,乃支解之贮釜中,炽以烈柴,须臾烂熟,剔其骨,盛以箕,瘗诸东沙滩。又撮稗数升,和肉为糜以饲豕,幸蓄有浸豆,堆水磨上,疾研之,研讫,入室料理,匿血衾于箧,揩炕沿以水。迹既灭,即梳妆,妆竟,启街门,更炽火为早爨,而姊始至。心知其特来检查,奈无迹可寻,亦即无词可置,谅姊亦至今闷闷也。”

  祥云曰:“卿言知予持刀来,奚所据?”

  花曰:“郎拨键,先置刀窗穴间,铿然有声,郎自不察,幸妾早知之,不然,此头断已周年矣。”

  祥云曰:“黠哉卿乎,然忍心亦至极矣。”

  花曰:“郎亦思谁先忍者。”语罢而寝。

  北邻有史大者,名凤书,亦村中无赖之尤。一年前徙居于此,与祥云仅隔一墙,曾托故调笑,受花摈斥者。匪乱时,墙崩数尺,编薪为篱以补之。祥云屋之窗在篱南,凤书之厕在篱北,夜深人静,声息相闻,听之了无隔阂。是夕,凤书适登厕,故悉闻之,大喜曰:“淫妇构此大罪,犹拒我辈,欲以媚夫乎!”迟明,急踵徐秉信门,(秉信即徐大,亦无赖而入匪党者,后三年始就戮,当时尚无恙。)问之曰:“兄亦知君家仲氏焉往乎?”

  秉信曰:“予寻访殆遍,迄无踪迹,乌知其流落何所?”

  凤书曰:“远矣,吾知其永不还矣。”

  秉信曰:“君既知之,盍以告?”

  凤书曰:“被祥云之妻饲猪矣。”

  曰:“人可饲猪乎?”

  曰:“渠既饲之,奚论可不可?祥云昨已归,夜询其妻,吾适起如厕,故闻之。”因缕述一过。

  秉信奋起曰:“君与吾弟素莫逆,彼遭此奇惨,君断不至袖手。予即往起诉,烦君为证。”凤书慨然自任,狱遂成。

  越日,祥云夫妇正安居,而拘牒已至,役入室,即械系祥云。

  花惊问:“犯何案?”

  役怒目曰:“汝等自作孽,佯为不知乎?”

  花乃温语以请曰:“君等来此,大不易,请容我具餐,饱食以行,可乎?”

  役曰:“可。”

  花即诣村中贳贷,先设酒馔,复缓捏水角子,(俗称饺子,又曰扁食。)乃絮絮道温凉,花因问:“此案谁所发?”

  役曰:“宁非徐秉信乎?”

  问:“必有证人。”

  役曰:“票上有史凤书名,殆其人欤。”

  问:“票上有我否?”

  役曰:“无。”盖巡检为扎拉芬,初任之卤莽少年也,故牒未及花。

  花曰:“我同往,可否?”

  役曰:“大佳。新官胡涂,此其漏笔,汝能偕往,免我辈再来矣。”花乃隅座共食,殷懃款曲,渐益审熟。食毕,过姊家,托理门户,遂与祥云偕役行。中途,牵祥云耳语,役亦不禁。

  比抵署,系祥云,花未在牒,役姑寄之稳婆家。至晚,扎坐堂皇,讯祥云以何故杀徐二。

  祥云曰:“小人不敢杀人。”

  扎曰:“汝不杀,谁杀者?”

  祥云曰:“徐二何时彼杀?”

  扎阅秉信呈,谓在四月某日,祥云曰:“小人于去年正月赴阿什河,距家可千里,岂能于四月回家杀人?”

  扎曰:“尔明系狡展。”呼役用刑。

  祥云曰:“小人妻花氏今在堂下,可提讯,如有谬,用刑未迟。”

  扎视牒,爽然若失,问:“汝妻来乎?”

  曰:“来矣。”

  乃命押祥云别院。呼花,讯曰:“尔夫何故杀徐二?”

  花曰:“夫以去年正月赴阿什河,徐二非渠杀也。”

  扎曰:“汝两人殆串供矣。”

  花曰:“非也,吾夫向在赵鹏家佣工,前岁岁杪,请假数日,去年正月回李高屯,途遇吕某曳赴金厂,夫贪获大利,未与氏言,实时登程。四月望后,赵来问讯,言吾夫下年以来,曾未上工。氏因其语言支离,恐被谋害,一时痛夫情急,曾在案下呈控。氏夫前夕归来,惊喜详询,始知颠末,正拟日内呈请销案,不料遽被逮捕,可请调查前卷也。”

  扎以前案非己任内,立饬吊阅,情节属实。默思鹏供,下年数月,曾未上工,彼既为人佣役,数载无异,似属安分一流,即因事杀人,亦无半年前预匿之理。且以秉信呈时日印证,甫在其弟被杀之后,妇即来案控追,如谓巧设机牙为异日发觉之地,乡村妇女,无此深心妙想,况动机又先发自鹏,于花益无可致疑。展牍踌躇,已有认花所供有效之意。因曰:“汝言诚辩,奈徐二失踪何?汝亦知徐二果被杀否乎?”

  曰:“杀矣。”

  问:“谁杀之?”

  曰:“凤书也。”

  扎讶而覆究。

  妇曰:“事至今日,岂复能恤廉耻,请吐其实。氏未嫁时,吾父恒不在家,先与凤书有染,嫁后路远,踪迹顿疏。既而吾夫佣工出外,西邻徐二财诱势胁,遂与成奸。前岁凤书复移家来,近在比邻,往还续旧。渠二人本同游交好,惟以氏而妒,氏每悚惕。自吾夫走失后,二人足迹忽日益密,氏夙虑其相遇。某夕凤书适在室,徐二骤入,凤书一见,即变色,互谇数语,凤书入厨取刀,出不意斫徐二,踣于外室,复剁之,转瞬遂毙。氏慑伏座隅,肉颤齿击,凤书曰:‘是非支解煮化,不足以灭迹。’强我为之举火。氏闻言,益骇,步不能咫。揭帘睹尸,复仰而颠。凤书曳我曰:‘汝不速起,即弃尸于此,吾去矣。’急诺之。奈两足酥软,行则振掉,(即腿软两膝相撞也,四字出《素问》。)捉我置灶下,复抱薪注水。氏不得已,觳觫执炊,彼析骸震震响,氏俯首瑟缩不敢睨,但闻其每析一块,即砰然掷釜中。少顷,剔其骨,以簸箕送之。”

  扎问:“送何所?”

  花曰:“彼时恐怖欲死,何敢诘?彼还,视氏战栗,犹揶揄曰:‘汝何胆小如鼠?’彼乌知妇女心肠,岂能如彼之豺狼肺肝耶?旋又撮稗满釜,和肉为糜以饲豕,复洗涤地上血污,形迹都灭,更搜氏所蓄鸡卵,煮食果腹,始挟氏登榻,偎傍得意。氏惟觉魂失胆裂,此身非我所有,幸彼夜夜伴我,未至惊吓成病。而当时之惨剧,至今言之犹悸也。”

  扎得供,觉情节近理,形景逼肖。呼凤书对质。

  花神色凄变,滔滔汨汨,历叙与其奸好年月及是日因妒杀徐二之始末,口讲指画,情景如绘。又曰:“子前夜语我,近闻吾夫有耗,彼若归来,当用前法死之,与我为长久夫妻。我不允,子忿恚反目,立逼我还汝衣饰,此又诬汝耶?”

  凤书虽狡狯,不意花为此言,急匍匐呼冤,即又为花辞锋所折,且花言圆转锐利,具有本末,辨驳一二语,仍无以自明,心乱气涌,体战汗流。

  扎见其形神丧沮,立用刑讯,不承。逾日,乃刑鞫花,花无言,惟哀号宛转。弛刑讯之,则曰:“头可断,骨可粉,夫终不可诬。”扎疑其情实,仍提凤书刑求,至再三,凤书不堪其虐,竟诬伏。

  问:“凶刀安在?”

  曰:“王姓烟筒中。”

  遣役毁筒,果得刀,盖登厕所闻也。复究徐二之骨,曰:“昏夜所为,那复记忆?”乃画招定案。

  及解省翻异,驳回覆讯,一鞫之后,认回原供,顶详核准,遂成信谳,释祥云。花虽未同谋,因奸酿命,判决官卖。祥云乃措京钱六十千,倩成万觅人,展转赎之以归。

  凤书临刑语人曰:“吾不料狸猫被鼠噬死也。”

  案既结,祥云与花仍为夫妇如初。姊以其晚盖而忠事其弟,甘赴急难,益爱怜之,然心不能不怖其阴鸷。

  后一年,花疽发股间,溃烂宛转,喃喃与鬼语,忽大呼曰:“凤书来矣。”乃自捋其肉置窗间,曰:“我祀汝。”少顷又曰:“渠甫去,汝又来耶?”更捋其肉曰:“吾亦祀汝。”如是数日,肉尽脱,遂死。

  凡人将死,则平日所为,事无远近,皆涌现眼前,如温理旧书然。此见于中西记载者不一而足,故曾子言将死言善。耶教于弥留时,则牧师为之忏悔。花垂死见鬼,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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