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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类3


  ◎德宗继统

  同治甲戌十二月,穆宗大渐,孝贞、孝钦两太后召惇亲王奕誴、恭亲王奕欣、醇亲王奕譞、孚郡王奕譓、惠郡王奕详等人。孝钦后泣语诸王曰:“帝疾不可为,继统未定,谁其可者?”或言溥伦长,当立。惇亲王曰:“溥伦疏属不可。”孝钦曰:“溥字辈无当立者。奕譞长子,今四岁矣,且至亲,予欲使之继统。”

  盖醇亲王嫡福晋,乃孝钦后妹也,孝钦利幼君可专政,傥为穆宗立后,则己为太皇太后,虽尊而疏,故欲以内亲立德宗也。诸王不敢抗,议遂定。是日,穆宗崩,德宗入居宫中,遂即位。两太后旨,略谓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入承大统,俟生育皇嗣,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改元光绪。

  醇亲王疏言:“臣侍从大行皇帝十有三年,时值天下多故,尝以整军经武,期睹中兴盛事,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何图昊天不吊,龙驭上宾。臣前日瞻仰遗容,五内崩裂,已觉气体难支,犹思力济艰难,尽事听命。忽蒙懿旨,择定嗣皇帝,仓猝昏迷,罔知所措。迨舁回家,身战心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疾等病,委顿成废。惟有哀恳皇太后恩施格外,许乞骸骨,使臣受帡幪于此日,正邱首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

  旋谕令王公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具奏,诏准醇开去各差,以亲王世袭罔替,醇奏辞,不许。两太后遂垂帘听政。初,穆宗寝疾时,群疑弘德殿行走翰林院侍讲王庆祺导帝冶游,致疾不起。御史陈彝假他事劾之,并谓街谈巷议无据之词,未敢渎陈,要亦其素行不孚之明证,若再留禁廷之侧,为患不细,非独有玷班行而已。诏褫庆祺职,封穆宗皇后为嘉顺皇后,即孝哲后也。李鸿藻、徐桐、翁同龢、广寿请开去弘德殿行走,许之。罪总管太监张得喜等,戍黑龙江。

  内阁侍读学士广安奏,略谓:“大行皇帝冲龄御极,蒙两宫皇太后垂帘励治,十有三载,天下底定,海内臣民方将享太平之福,讵意大行皇帝皇嗣未举,一旦龙驭上宾,凡食毛践土者,莫不吁天呼地。幸赖两宫皇太后坤维正位,择继咸宜,以我皇上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并钦奉懿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仰见两宫皇太后宸衷经营,承家原为承国,圣算悠远,立子即是立孙。不惟大行皇帝得有皇子,即大行皇帝统绪,亦得相承勿替,计之万全,无过于此。请饬下王公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颁立铁券,用作奕世良谋。”

  奉两宫懿旨:“前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业经明白宣示。兹据内阁侍读学士广安奏,请饬廷臣会议颁立铁券等语,冒昧渎陈,殊堪诧异。广安着传旨申饬。”

  孝哲后本失爱于孝钦,穆宗病,孝钦以其不能防护,掌责之;又以孝钦不为穆宗立后,以寡嫂居宫中,滋不适,乃仰药殉焉。光绪甲子四月,命翁同龢、夏同善授读毓庆宫。御史潘敦俨请表扬孝哲后,以光潜德。诏称:“孝哲毅皇后已加谥号,岂可轻议更张。该御史率行奏请,已属胡涂,并敢以无据之词登诸奏牍,尤为谬妄。”下吏议夺职。

  丙寅三月庚午,葬穆宗孝哲后于惠陵。吏部主事吴可读先以御史请诛乌鲁木齐提督成禄,言过戆,落职,穆宗登极,起废员,用主事。可读虑大统授受之间,类多变故,鉴宋太宗、明景帝之故事,思以尸谏,而坚为穆宗立后之信,乃请于吏部长官,随赴惠陵襄礼。

  还次蓟州马伸桥三义庙,于闰三月五日之夜,饮毒毕命,遗疏请吏部长官代奏,自称罪臣以闻。吏部以其疏上。诏言:“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嗣后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此次吴可读所奏,前降旨时,即是此意。着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吴可读原折会同妥议具奏。”可读遗言葬蓟州,谓出蓟州一步,即非死所。旋有徐桐、翁同龢、潘祖荫连衔一疏,宝廷、黄体芳、张之洞、李端棻各一疏,均付王大臣并议。四月,礼亲王世铎等奏:“遵旨于本月初一日齐赴内阁,将可读奏折公同阅看。据奏内有仰乞我皇太后再降谕旨,将来大统仍归承继大行皇帝嗣子等语,臣等恭查雍正七年上谕,有曰:‘建储关系宗社民生,岂可易言。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有先正青宫而后践天位,乃开万世无疆之基业,是我朝之国本有至深厚者,愚人固不能知也。钦此。’跪诵之下,仰见我世宗宪皇帝贻谋之善,超亘古而训来兹。圣谕森严,所宜永远懔遵。伏思继统与建储,文义似殊,而事体则一。建储大典,非臣子所敢参议,则大统所归,岂臣下所得擅请。我皇上缵承大位,天眷诞膺,以文宗之统为重,自必以穆宗之统为心,将来神器所归,必能斟酌尽善,守列圣之成宪,奉天下以无私。此固海内所共钦,而非此时所得预拟者也。况我皇太后鞠育恩深,宗社虑远,前者穆宗龙驭上宾时,业经明降谕旨,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懿训煌煌,周详慎重。是穆宗毅皇帝将来继统之义,已早赅于皇太后前降懿旨之中,何待臣下奏请。吴可读以大统所归,请旨颁定,似于我朝家法未能深知,而于皇太后前次所降之旨亦尚未能细心仰体。臣等公同酌议,应请毋庸置议。”

  旋奉两宫懿旨:“前于同治十三年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原以将来继绪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第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明定储位,彝训昭垂,允宜万世遵守,是以前降谕旨,未将继统一节宣示,具有深意。吴可读所请颁定大统之归,实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贤良,缵承统绪,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宪,示天下以无私。皇帝亦必能善体此意也。所有吴可读原奏,及王大臣等会议折,徐桐、翁同龢、潘祖荫联衔折,宝廷、张之洞各一折,并闰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谕旨,均着另录一分,存毓庆宫。至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着交部照五品官例议恤。”

  ◎德宗习英文及与德菱女士之谈话

  宫眷德菱女士,于夏季,日以一小时教德宗英文。德宗能强记,进步亦速,虽口音不甚清,而不久即能诵读本中之短篇故事,且兼习古字花字。孝钦后观之,亦喜曰:“我也想学。”但读两课后,即不耐烦矣。

  一日,德宗语德菱曰:“汝劝太后行新政,朕未见如何有效。”德菱曰:“菱入宫已见多事,新建之殿,亦其一也。”德宗闻之,皆以为不足道,曰:“至正当之时,或有用汝处。”言毕,有沈吟不定之状。

  ◎德宗在瀛台之起居

  德宗幽居瀛台,所居为涵元殿,仅三楹,每楹不过方丈。其对面之扆香殿,为隆裕后所居,南北宽不过八尺。德宗偶一登楼远望,或有吁叹声,宫监即密报孝钦后。其地四面皆水,水阔一丈五尺余,有吊桥,日间放下,夜拽起。

  光绪戊戌冬,某日大雪,孝钦在慈宁宫,命小内监某携狐裘一袭,送瀛台赐德宗,谕曰:“尔持以与帝,言为老佛爷所赐。衣料虽非缎类,钮扣皆金所制,须连续言之。帝有何语,归即报我。”

  内监领命去,以裘进帝,如孝钦旨。德宗曰:“吾知之。”某连言不绝,怒曰:“吾知之矣,死未得其时与地耳!归报太后可也。”

  ◎两宫先后升遐

  光绪戊申十月十九日,迎醇王载沣之子入宫。时孝钦后已病笃,尚召至牀前。明日,德宗宾天。枢臣草遗诏,孝钦扶病披阅;又明日,孝钦上仙。盖两宫升遐,相去仅二日耳。

  ◎宣统帝入嗣

  光绪戊申,两宫病笃。十月某日午,召枢臣世续、张之洞、那桐入,奕劻适谒东陵,孝钦后询诸臣择近支王子入宫读书事,诸臣莫敢言。世续奏曰:“太后拟选储为社稷万世计,此周文、武之用心,甚盛甚盛。惟今内忧外患,交乘游至,奴才不敏,窃以为宜选择年长者。”(定制,亲王以下满员称奴才,宣统初革除。)

  
孝钦拍牀怒詈曰:“此何等重事,而若敢妄言!”张之洞曰:“世续承太后垂询,臣亦据愚虑约言之。立储自宜承宸断。”孝钦默然良久,徐言:“载沣子溥仪尚可,但年稚耳,须教之。尔等议所可者。”之洞曰:“载沣懿亲贤智,使摄政,当无误。”引国初睿亲王辅导事证之。孝钦曰:“得之矣。”趣拟诏。

  之洞谓奕劻东陵即旋,请翌晨进呈,孝钦促即下诏。次晨,奕劻轻舆抵宫门,诸人达孝钦意,奕劻攒眉曰:“方今国家多难,选储似宜年长者。”诸人邀奕劻入对自陈之。既见孝钦,索阅草诏毕,云:“趣下诏,布天下。”奕劻卒未敢言。宣统帝入宫时,醇王太福晋大哭,以为“杀我子,复戕我孙,虽拥皇帝虚名,实等终身圈禁耳”,抱宣统帝不释手。经诸臣婉劝,谓不可抗旨,始由侍卫及诸王公大臣拥之去。

  ◎美人述宫事

  美医古力架曾入宫,为宣统帝诊疾,出而语人曰:“帝食燕窝太多,致不消化,喉吻奇渴,故频频饮茶。”帝卧床极大,足容五六人,晨六时,即起而啖饭,然后往谒隆裕后。日夜保抱者,为宫人张氏,年约四十余岁,并教其写字。张为孝钦后生时所选用者,即卧帝床侧。帝室多置奇物古玩,以供娱赏。

  ◎孝贞后娴礼法

  孝贞后工文翰,娴礼法,容色冠后宫。先为贵妃,孝德后崩,遂正位。文宗几暇,偶以游宴自娱,婉言规谏,未尝不从。外省军报及廷臣奏疏之寝阁者,闻孝贞一言,无不立即省览。妃嫔偶遭谴责,皆为之调停,旋蒙恩眷。咸丰庚申,英法联军入京,恭王留守,文宗仓皇携后妃奔热河,圣意不乐,因御书“且乐道人”四字,命张诸行殿。孝贞执不可,云:“天子一日二日万几,安有自求逸乐之理。今虽蒙尘,尤不宜有此。”亲督内侍去之。

  次年秋崩。是时穆宗生已六岁,孝钦后以子贵,已并位称太后矣。(坐朝,穆宗中位,孝贞、孝钦坐幙中,朝臣跪于地毯,内臣并称曰东太后、西太后。东后谓孝贞,盖以坐位名之也。)时孝贞二十七岁,少孝钦一年,而容貌如五十外人。服御简朴,一若寒素。当孝钦初得幸时,文宗常晏起。故事,帝宿某处,御某人,有册籍报后,不合格者,杖斥。内监之承伺者,届时于寝门外诵祖训,帝必披衣起而跪听,出朝乃止。丙辰春,文宗宿孝钦所,数日不视朝。孝贞谂其故,乃顶祖训至宫,正跪,命人请皇帝起,听训。文宗亟止之,曰:“予即听朝,勿诵训。”

  逮出朝,少时即退,问后何在。或对御坤宁宫,坤宁宫者,皇后行大赏罚之所也。文宗至,则孝贞坐于中,孝钦跪于下,孝贞历数其过,将杖辱之。文宗大呼曰:“请皇后免责,渠已有娠矣。”

  孝贞下座,曰:“帝胡不蚤言。吾之杖伊,遵祖制也。受杖堕娠,失祖训矣。皇上春秋虽盛,储宫未备,吾安可守一训,而失列祖列宗万世之遗意哉!”因涕泣久之。及与孝钦后垂帘听政,首简恭王入军机处,时国人称孝贞优于德,而大诛赏大举错,实主之;孝钦优于才,而判阅奏章,裁决庶务,及召对时谘访利弊,悉中窾会。孝贞见大臣,吶吶如不出诸口,有奏牍,必孝钦为诵而讲之,或竟月不决一事。然至军国大计所关,及用人之尤重大者,孝贞偶行一事,人皆额手称颂。同治初元,鉴曾文正公之贤,自两江总督简授协揆。

  迨何桂清失陷封疆,厥罪甚重,刑部已论斩矣,潜乞同乡同年及同官京朝者十七人上疏救之,朝廷几为所惑。孝贞后独纳太常寺卿李棠阶之奏,命斩桂清以警逃将,全国为之震肃。寻以李棠阶硕望名儒,命为军机大臣,一岁中迁至尚书,其后颇多献替。胜保以骄蹇贪淫,逮下刑部狱,亦用棠阶言赐死。苏、浙之复也,曾、李、左锡封侯伯,实出孝贞意。及太监安得海稍稍用事,潜出,过山东,巡抚丁宝桢劾奏之,孝贞问军机大臣以祖制,大臣对言当斩,即命就地正法。孝钦性警敏,锐于任事,孝贞悉以权让之。穆宗孝事孝贞,能先意承志,孝贞抚之,亦慈爱备至,故上亦终身孺慕不少衰,虽孝钦为上所自出,无以逾也。

  ◎孝哲后为穆宗所敬礼

  孝哲后为承恩公崇绮女,同治壬申,与凤秀之女同选入宫,时年十九,而凤女年十四。孝钦后欲立凤女,孝贞后欲立孝哲,相持不决,召穆宗自定之,如孝贞旨,遂立之为中官,封凤女为慧妃。孝钦大不怿,谕穆宗曰:“慧妃贤明,宜加眷遇。皇后年少,未娴礼节,皇上毋得辄至中宫,致妨政务。”而阴使内监监视之。

  穆宗意亦不怿。然孝哲气度端凝,不苟言笑,穆宗始终敬礼,宫中无事,恒举唐人诗以试之,辄应口背诵。穆宗益喜,伉俪綦笃,虽燕居,曾无亵容狎语。孝贞尤甚钟爱之。而孝钦则大忿,孝哲入见,从不假以辞色。既失欢,又遭穆宗宾天之变,独处宫中,益郁郁。孝贞时召与语,力抚慰之。

  或曰,穆宗升遐时,孝哲力争立嗣,孝钦意已定。鸿藻方入内,孝哲向之泣告,且谓之曰:“此事他人可勿问,李大臣,先帝之师傅,当独力维持。我今为此大事,给师傅磕头。”鸿藻亟退避,卒缄默无言。

  ◎孝钦后自述

  孝钦后尝语人曰:

  “我自幼受苦,父母不爱我,而爱我妹。入宫后,宫人以我美,咸妒我,但皆为我所制。文宗专宠我,迨后皇子生,我之地位更巩固矣,惟以后又交否运。咸丰末年,文宗卧病,外兵入城,烧圆明园,我避难热河。时予年尚轻,文宗病危,皇子又小,东宫之侄,乃一坏人,谋夺大位,势甚危急。予抱皇子至文宗牀前,问大事如何办理,文宗不答。予复告以儿子在此,文宗始张目答曰:‘自然是彼接位。’语毕,即宾天矣。

  予见大事已定,心始安。然彼时虽极悲痛,以为犹有穆宗可倚。孰意穆宗至十九岁,遽又夭折。自此予之境遇大变,希望皆绝。东宫又与予不和。越数年,东宫去世。今上初入宫时,方三岁,瘦弱多病,其父母不敢给以食物。汝等知其父即醇王否?其母为我之妹,我妹之子,即与我亲生者无异,故决意立之也。

  “据李莲英言,外国教士以药给我国人服食,故我国人心变坏。在初入教时,教士每假意令人细思,表面故作不强人入教之态度。我国小儿,辄被骗去挖眼睛作药。

  “汝等知义和团因何起事?盖从教者恃教为护符,横行乡里,故义和团起而复仇。但行为亦太过,在京纵火图财,不问是否教民,概被乱劫。汝等要知从教者乃极坏之人,每强夺他人田产,外国教士偏信袒护,不问事之是非情理,凡教徒犯罪,见官不跪,放肆无礼,不服国法。外人信一面之辞,强迫官吏释放罪人,真是不平已极。我看我国上等好人,亦未必入教也。

  “康有为拟设法使皇帝归教,然我在,总不能允。外国之海陆军及机器,我亦称之,但文化礼俗,总是我国第一。外间多谓庚子年,政府与义和团通同一气,其实不然。我知以后必贻祸,故颁发上谕,饬兵剿拿,奈其时事已不可收拾矣。我本决意不出宫,一老妇耳,生死何足介意,而端王、澜公劝予即行,复以乔妆相劝。予怒斥之。及还京,颇闻有人谓予出宫时,着仆妇服,坐破骡车,而仆妇则伪饰予妆坐轿,其实安有此事。拳匪乱时,无一人愿随我行,且有先避者,否则亦不肯事事。予因宣言曰:‘汝等愿随者随!’

  当时应者极少,计不过太监十七人,仆妇二人,宫女小珠一人也。宫中原有太监三千,早已逃矣,且有面予而将贵重花瓶掷碎于地者。我愤极大哭。既在途,某日大雨,轿夫数人逃去,骡亦死数匹,大雨不止,其苦为生平所未受。某知县办差颇尽力,惜食物缺乏,有时闻太监向知县咆哮,知县长揖以谢之。予怒责太监,谓我辈仓猝出行,凡办差者,自应体谅,不能苛求。行月余始抵西安,病三月。住抚署内,屋旧而湿,皇帝亦病。此行无异充军。光绪二十八年返京,见宫中景象大变,贵重器皿,或毁或失,西苑珍宝,无一存者。予每日礼拜之白玉观音,被人斫断手指,且有洋人曾坐予宝座摄影者。迄今言之,不禁伤心至极也。

  “予最恨人言庚子事。予乃最聪明之人,尝闻人言英王维多利亚事,彼于世界关系,殆不及予之半。予事业尚未告成,亦无有能逆料者,或尚有可使外人震惊之事,或尚有迥异于前之事,均未可知。英为世界最强国,然亦非维多利亚一人之力。英多贤才,各事皆由巴力门议定,彼惟画诺而已。我国大事,皆予独裁,虽有军机大臣,亦惟赞襄于平时,皇帝更何知。庚子以前,予之名誉甚佳,海内晏然,不料有拳匪之乱,为梦想所不及。综稽生平,谬误即此一举。予本可随时谕禁拳匪,而端、澜力言拳匪可信,为天所使驱逐洋人者,盖即指教士而言。

  予固最恨耶教,当时闻言默然,后亦知端澜所行之太过。一日,端王率领拳匪头目至颐和园,召集太监,在殿前查验顶际有无十字。既而端王谓有二监信教,当如何办理。予怒斥之曰:‘未发诏旨,何故擅领彼等入宫!’端王谓其权力甚大,可以杀尽洋人,有诸神保护,不畏鎗炮,曾经试验,鎗打并无伤痕。因擅将二监交与拳匪头目办理,予亦允之。旋闻二监被杀于园。次日,端澜又带拳匪头目入宫,令太监烧香为非教徒之证。自此遂逐日进宫,授太监法术,谓京城人民大半已习拳矣。第三日,宫监皆作拳装,坎肩包巾皆红色,裤独黄,予之左右皆然,心甚不悦。澜公复以拳衣进呈。时军机大臣荣禄方请一月病假,一日,忽报病愈,明日即须入宫,知其必有要言也。

  及荣禄至,则谓拳民煽惑百姓,杀洋人,恐国家受害。余问应如何办理,荣禄谓须与端王商量。次日,端王入宫,谓昨与荣禄大争,今京城已成义和拳之世界矣,若与反对,彼必尽杀居人,大内亦难幸免,董福祥已允助攻使馆。余至是大惧,知大事已去,立召荣禄,并留端王在侧。荣禄至,颜色憔悴。告以端言,大惊,请立发一谕,声明拳为秘密会党,百姓不可信从,饬步军统领悉逐其在京者。端大怒,谓此谕果下,拳必入宫,大肆诛戮。余不得已而从端言。端去,荣禄谓拳必为祸,端丧心病狂,必助其围攻使馆。

  拳民未尝读书,以为祇有在华之些少洋人,杀之即为无事,不知各国如何强大,若将在华者杀之无遗,必将报仇。洋兵即杀一百拳民,毫不费事。请余饬聂士成防守使馆,余即允之。又令荣禄就商于端澜。一日,端澜进宫,请谕饬拳民先杀使馆洋人,再杀其余,余却其请。端谓事急不能再延,拳已备明日攻使馆。余怒,令监逐出。端临行,言:‘我当代发谕旨,不问尔之愿否。’既出,即矫诏行事。于是遂死无数生灵。

  及后,端见拳不可恃,洋兵将至,始劝余等离京。余之名誉,遂隳于一旦。此事由于前无主意,铸此大错,误信端王,皆为彼一人所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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