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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4)


  是日夜三更,歌舒曜拔襄城,保于洛阳。初公援东郊也,上谓公曰:“卿行师出阵,与卿父何如?”公再拜而对曰:“先臣,臣不敢比也。只如斩长蛇,殪封豕,静氛雾,扫欃枪,然后待罪私室,则臣之愿也。”上曰:“伊尹去而伊陟嗣,文王殁而武王兴。卿父在开元,无西面之忧。朕今得卿,无东郊之虑。”及发师之日,上亲送于通化门,百官翼戴,观者万计,则曰:“茫茫楚塞,遥瞻上将之星;霭霭秦郊,自有登坛之客。岂惟汉称定远,晋有征南而已哉!”及乎出师于通化门外,无故门枪自折,识者卜其不利,以其父翰天宝之末,师至乎北门,无故门旗自折。翰遂斩门旗官而发师旅,终有火拔控辔之难。公此行踵父之征,遂有襄城重围之难矣。

  初,公驻军于襄城也,希烈莫不慑惧焉,有枝梧之象。时公亦以名父之子,不忝其役,实欲立功成事,待罪私室。但国军多故,粮尽援绝,三将败绩于薛店,城中战士中矢者十有八九焉。城外凶众中,飞矢抛木者,壕堑俱满。公坚守孤城,粮竭于内,援绝于外,军志曰:“设有金城汤池,带甲百万,无粟者不可守也。”公遂拔城而遁焉。《诗》曰:“昊天不佣,降此鞫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时希烈兵势渐盛,南破张伯仪,北败哥舒曜,纵师攻汴州。都统司徒李公勉弃城而逸,拥众而投宋州,大梁遂陷。江淮震惧,贼既入城,资贿山积,河路断绝。长安以东,飞书不遂。南方朝贡使,皆自宣、池、洪、饶、荆、襄,抵武关而入,江西节度嗣曹王臯,严邮驿,厚其供亿,虽有深溪绝桥,而驿骑不病,四方赖焉。司徒李公既以败绩,诏以宋汴节度刘公洽,充河南道都统诸军事,悉以司徒所管配隶焉。

  司徒公制将曲环,前后数陈行列军事,司徒公多不从其计。环以司徒公行军司马陈履华、兵马使唐汉臣、李载等用事,多阻环计,及与诸将同语,司徒公以不从其策,自惟败绩,但唯唯然。环因叱履华曰:“都统置公腹心,遂辱吾军!”命左右掣之下马,极加责让。司徒李公、大夫刘公皆释辔错愕,司徒深自抑退,以爱憎不明,无所逃于国典。大咎在勉,非陈中丞之过也。大夫刘公谓环曰:“军有利顿,时有否泰,昔孟明三败以成功,良史称其美也。曲大夫岂得失礼于上公?”环乃止。司徒公以军败失土,上表请罪。上已出宫,览表潸然,谓勉曰:“朕亦不能上保宗庙,越在畿甸。军国之事,一胜一负。卿其自安。”因待之如初。

  十日,制将刘德信、高秉哲闻帝蒙尘,遂拔汝州,星夜兼驰于沙苑监,取官马五百匹。先收东渭桥,于是天下转输食粮在此焉。军次昭应,列阵于见子陵之西隅,二将执酹,号令三军,曰:“今主上蒙尘,神器无主,长蛇逸网,鱼脱于泉,临难成功,冀在忧危之日。翦除凶鬻,克复乘舆,勋流子孙,万代之贵。”言讫,左右戒严,三军贾勇,鼓声一振,奋戟前冲,三覆其军,王师大捷。乘胜筑垒于东渭桥。时十月十九日也。

  初,十日,朱泚自统众攻奉天,率群不逞;蚁聚之众,军势渐雄。以姚令言为伪元帅、伪右仆射同平章事,张光晟属焉。以李忠臣为京都留守。

  十二日,贼次骆驿,上使中使翟文秀追论惟明邠宁留后兵马使,韩游环士马三千八百人。二将受诏,夕而奔命,夜到泥泉,迟明即路。游环等命其军士分部巡探,东道游奕人为贼所获,将送泚。泚问:“救军多少?”泚左右抑令蹈舞,赐衣一副,付伪诏书,宣尉先归者,待以高爵厚赏。游奕人驰还,当夜发,至四更,关门纳之。惟明、游环等再拜蹈舞,悲喜交见。上膝之前席,谓惟明曰:“凶孽滔天,宗社不守。忠贞之节,见于艰危。卿等急于国难,朕无虑也!”二将宣布圣旨,将士莫不感激。

  时泾原都知兵马使冯河清,进戎服甲楯垂十万焉。上大悦,立颁将卒,军声遂振。

  十三日辰时,贼军大合城下交战。自辰接战,至于申酉之间,贼徒大败,杀伤万计。是夜贼于城东三十里下营,周遍原野,击柝之声,相闻广陌。又修攻具,上亦命造战楼,拆佛寺及仇敬忠宅,而丰其用。若乘城而战,贼多败衄;若出师战,王师少利。

  十七日,灵盐节度留后御史中丞杜希全,及鄜坊节度工部尚书李建徽,各率甲士三千人,趋奉天。贼气方锐,设伏于漠谷,三军深入,探候失备,奸人得便,夹而击之,为贼所败。希全等收离集散,再振其军。

  初,泚于奉天城东南隅下营,立表高百尺,造木槛,人藏其身,缒而上之,窥我城阙。帝患之,召善走抛者,拜御史中丞,实封三百户。有崇福寺僧昭悟应召而中之,人槛俱碎。泚不复更置,遂白日移帐于干陵。上南望之,遂有云梯之役。车驾还京,与昭悟官爵。昭悟恳辞不受,请充别敕崇福寺主,有诏“依请”。

  时刘德信、高乘哲因守渭桥,往往出师游奕,于望春楼下,贼设伏,皆败绩。伪皇城留后李忠臣,移牒奉天城下,请救兵。时姚令言等士马败绩,伤者众,恐百姓乘弊而俘之,所抽救援将士皆匿刀箭,夜行昼伏。泚既迫急,召机巧之匠,设以云梯,刻日而就。其梯高百尺,阔十二丈,梯上可置五百力士。城中士庶,莫不惶骇。上深怀忧,顾问百官。时神武军使御史大夫韩澄拜而奏曰:“臣昔在剑南西山八州,防守战具,备谙云梯小伎,不足上劳神虑,请御之。”上曰:“昔沛公困于项籍,而得韩信;寡人迫于重围,上天以卿赐朕。千载一时,卿其勉之。”时韩澄亲受圣策,潜穿地道,向彼来路,布干马粪二百车,以为火备。城上更广城墙,当去梯相对三十步,以大镬十口,各煎膏油,散布城墙之上。细剉松脂五十车,内库陌刀五千口,白刃如雪,排次如鳞。城外群凶,三军齐叫,云梯既动,锋镝雨集,城中木石,飞声雷震。俄顷之间,去梯脚陷,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初,梯上有湿毡,矢不得入。梯脚将陷,烟火焰然,从地而出。去梯之上,人自去毡。于是苇缚云飞,松脂乱下,热膏雨散,中者逼人,脂傍流。凡数百步,烘焰千尺,白日为之韬光;沸声若雷,知汉将之谋也。纵田单有火牛之策,不可同年;陆伯言有白帝之功,方堪季孟。此韩澄之计也。拜盐夏节度、左三统军。

  初,云梯之动也,风势不利,咸以为忧。浑公亲率列将,酹酒临火坑而咒曰:“天道助顺,志诚感神。贼泚凶悖,围逼君父,乾坤不昧,宜降大罚。”因流涕被面,精神感激。拜讫,须臾,大风起,吹贼军,势益加(缺一字),泼油下脂,鼍鼓齐震,王师大捷,贼败衄焉。时十一月上旬也。

  城中虽有云梯之捷,素无稿草,粮储罄竭,贼围益急,战士多损伤。皇太子亲为封裹,巡城尉劳。有顷,贼射百张驽,于上前三步而下。上大惊,谓浑公曰:“云梯虽捷,贼势尚强。位历之数有穷,三皇五帝尚有革易。朕自无德,上失天心,请从禅代,则百姓免涂炭之苦,战士无伤夷之患。朕之愿足。”浑公雨泪而奏曰:“昔皇帝战于涿鹿,帝舜征于有苗,沛公于项氏争天下,大战七十,小战四十。太宗六年,擐甲克平多难,况陛下承丕业之余庆,握皇图而受箓,万方同轨,八表恃赖。岂以一小竖,厌弃皇家百六之灾,得为天谴,而系圣心哉!臣下之罪也。今请更三五日间,若不枭泚首献捷,则臣等甘受鼎镬之罪。”上曰:“张陈尚在,吾其困哉!”君子曰:“临大难而不困者,其惟圣人乎百度惟贞,始终无替者,其惟良臣乎《诗》云:‘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其浑公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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