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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的人生离不开毒药。毒药能救我,可也会蚕食我的身子,我依赖着它,没有办法解脱,总有一天,也要因为服用这个毒药而死亡,与其如此,那么我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呢?”织云轻声说。

  “织云姐,”小雀的声调颤抖。“您怎么可以这么想呢?您千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您不会死,您是织云城的织云女,织云城的众神,一定会在天上保佑您的,您一定不会有事!”

  织云笑了。苍白的笑容,凄美却动人。“小雀,我娘也是织云女,众神也保佑她,可她,却也死了。”

  小雀呆住,彷佛受到了惊吓。织云用既怜悯又哀伤的眼神凝望她。“如果刚才我就那么死了,那么我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呢?”她喃喃问小雀,又像在自问。

  小雀吸口气。“织云姐,您别想这么多好吗?您这样,小雀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您。”

  织云收敛笑容,神情苍白而且哀伤。“我在想,就算我活下来,我的一生也早已被安排好,我这一生不过就是织云城,服药,嫁人,服药,织云城,服药……我的一生好简单,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垂下眸子,她凝视着在烛光掩映下,温暖纯洁的白色缎被,怔怔地问:“可我的这一生,真的只能是这样吗?”

  “织云姐?”小雀睁大眼睛。

  听见织云说这厢话,不知为何,她心里好不安。

  “我累了,小雀。”再抬起眸子,她幽幽地对小雀这么说。

  “那么,织云姐您先换衣裳,把湿衣裳先换下来再睡。”她伺侍织云更衣,再帮忙拉被,全都办妥了才问织云:“小雀今夜就在屋里陪您,好吗?”

  织云点头,慢慢躺下,没有说话。阖上眼,刚才与哮喘缠斗后的疲累,早已将虚弱的她征服。躺在床上,她星眸微阖,气息浅弱,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小雀陪在屋里,不敢出去,她怕小姐的身子还没缓过来,她必须在身旁照应着,直至夜深,小雀再也撑不住,终于慢慢睡去。

  无论如何,这夜总算静下来了。

  天亮之前,屋里不再有紧张与慌乱。

  有时,沉默与死寂,也会教人心安。

  融雪。潮湿晦暗的大地,像地狱一样死寂。他正在屋内换衣,刚脱衣,马房内蓦地传出一阵躁动,马蹄喷溅、马身用力撞击四壁的沉重闷响,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障月裸身走出屋外。

  酷寒的马场,立刻能冻死人。他站在马场边,面无表情。惨淡的月色,照在他精壮的胸膛上,浸润他胸前那块渗着血色的蛇纹玉。躁动突然变得更猛烈。他直接朝马房走过去。

  马房沉重的木门才刚被推开,就见一匹高大的黑马堵在门后,从鼻孔里用力喷出白气,看似就要冲出马房外。然而黑马一见到障月,却忽然仰天嘶鸣一声,骤然俯跪前蹄,状似臣服……

  障月视而不见地越过黑马,直往马房深处走进去。

  黑马立即提起蹄,跟随而至,似乎因为极大的恐惧而紧随障月。

  马房尽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窗,窗扇上的扣柄已几乎被撞坏。

  他拉起扣柄,推开窗门。

  月色浸入窗内。

  马房后方五十尺外,是成片阴暗的树林。

  障月进来后,马房内的躁动停止了。

  他站在窗前。

  夜,回复死寂。银色月华浸润他胸前的蛇纹玉,那玉彷佛活的一般,玉体内潜藏一股伏流,搅动着诡谲的血光。从密林内吹来一阵腥风。马房内的牲畜又开始躁动。

  障月抬起左臂,按住黑马。

  黑马嘶鸣。

  马房内的牲畜不再蠢动。

  障月上前一步,月光透过窗,直射他合黑的眼眸。

  黑沉的眼,在妖诡的银光下,浸出魔性的眼芒,那暗芒氲出紫色诡光,在他沉冷的瞳仁内流转……

  窗门关闭。

  他转身。

  黑马嘶鸣,退了两步。

  跨出马房前,他回头看黑马一眼。

  如刚进来时那般,黑马对他俯首,俯跪前蹄。

  马房内的牲畜们垂下颈子抖颤,无一例外。

  他跨出马房。

  碰!

  两扇沉重的木门,在障月身后自动阖上。

  天亮不久,织云就醒了。她从床上坐起,见到小雀卧在窗边的软榻上,依然沉睡着。她悄悄下床,穿妥衣裳,披上大氅,然后打开房门,安静地走出房外。

  自昨夜起,雪已开始融解,屋外一地湿意,和着雪泥,小径显得十分湿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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