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蔡小雀 > 公子别扯蛋 | 上页 下页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闻声回头,看见项老爹手上抱了个棋盘,在灶房门边探头探脑。

  “好豌豆,爹爹的棋瘾痒了,你看能不能……欸?就一下下?”项老爹陪笑道。

  “爹,我们俩正在办正事哪!”项豆娘一双浓眉皱得都要打结了。“你偏来凑热闹!”

  这话项老爹不爱听了。“噫,人家温儿是个大男人,成日跟你混在灶房里成什么样子?正所谓君子远庖厨,你日日把人拘在这儿,莫不是耽误了他好男儿日后的大好前程吗?”

  看到个飘逸文秀的儒雅公子居然被迫站在灶前听规矩,项老爹简直心痛得要死,只觉自家女儿生生为“焚琴煮鹤辱没斯文”这八个字,做出了最血淋淋的注解。

  “我是教他如何‘正确、良好、踏实’的过日子。”她哼道。

  “把个翩翩公子搞得满身油烟蓬头垢面的,你成心让全无崖村的人给咱们戳脊梁骨吗?”项老爹越想越汗颜,槌胸顿足道:“要传出去咱项家书香礼仪便是荡然无存,日后项家门风何在?清名又何在?”

  她一张小脸都黑了。“清明?我还重阳咧!日子是各过各的,哪家吃饱了闲的来管咱们家是在吟诗作对还是下田作牛?”

  “你、你说什么?”项老爹苍眉颤抖。

  佘温见状不好,连忙开口打圆场:“老爷子,豆娘教的都是民生实务之论,她是为我好……”

  “好什么好?温儿,你就别再帮老夫这劣女说话了,她素来瞧不起读书人,老夫日日领受岂有不知个中滋味?如今对你也是这般呼来喝去视若下人,好似恨不得人人都像她弃文从农,把个祖宗传下的满堂锦绣诗文尽葬了这田里换菜嚼了吃去!”项老爹越说嗓门越大,激动得眼都红了。“我项文华有这样的女儿才叫辱没先人!”

  项老爹想起多年来怀才不遇,膝下无儿可代扬眉吐气,女儿又是个视书如仇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项氏祖上昔日文风成明日黄花,憋屈苦闷多年,今日见佘温堂堂男儿被支使成这般境地,不由大起兔死狐悲之情,一时新愁旧怨气涌上脑,

  再不管不顾地叫嚷而出。

  “老爷子慎言!”佘温心下剧烈一跳,阻止已是来不及。

  项豆娘脸色苍白如纸,微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头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止不住地心灰意冷。

  她不发一言地转身走出灶房。

  “豆娘!”佘温急唤,清俊脸庞掠过一抹自责懊恼,在追去前不忘回头向呆掉的项老爹温言道:“老爷子,我一定带她回来——待她回来……总之,都是在下的错,我一定护好她,绝不会让她有事的!”

  “快、快去。”项老爹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气恶言吓住了,早已懊悔得不得了,连忙颤声催促。“就、就有劳温儿了,你帮我劝劝她……唉,我这糟老头子疯魔了,这都说了什么混账话啊……”

  佘温一点头,急急追了出去。

  项豆娘的脚步在走出灶房外后越来越快,最后已是跌跌撞撞地狂奔了起来,胸口冰冷的痛楚渐渐扩大,彷佛就快要扼断她的呼吸。

  你就别再帮老夫这劣女说话了,她素来瞧不起读书人,老夫日日领受岂有不知个中滋味……好似恨不得人人都像她弃文从农,把个满腹锦绣诗文尽葬了这田里换菜嚼了吃去!

  我项文华有这样的女儿才叫辱没先人!

  父亲怒不择言的字字句句在她脑际轰然巨响,像一道又一道无情的落雷,将她劈得痛彻心扉却毫无逃躲之力。

  原来,在爹的心里,竟是这样看她的?

  她步履踉跄地来到鱼塘前,强自憋着的一口气终于至此全散了,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缓缓地瘫坐在地,眼前一片迷蒙,只是死撑着不愿落下泪来。

  哭,就表示脆弱,表示自己被打败了。

  可再坚强,眼见这些年来一直苦苦支持住自己的一切,像是顷刻间全在面前尽数坍塌,她心中再止不住一片空落凄凉的茫然。

  所以,难道错的原来是她?

  是她不该养猪种菜,不该日日钻钱眼里,满脑子只想着能拿什么去换钱回来,她应该按爹爹的期望,重拾书册,做一个清贫却不改其乐的才女。

  那,谁来养活爹和她?

  “哈哈哈……”她嘲讽地苦笑了起来,粗嗄的笑声又酸又涩……也许以后她也可以学人家光伤春悲秋凭风落泪就能饱?

  项豆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指掌,秀气的手已经被生活操磨得满布粗茧,可就是这样一双手,下得了田扎得了篱杀得了鸡……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将自己和爹爹养活到现在。

  她不后悔。

  可为什么她的心却还是那么地痛?像是被掴了无数个大耳刮子,把所有的尊严志气傲骨全打碎成了一场笑话?

  她呆呆地看着双手,眼眶里打转的泪渐干,可心下更灰了。

  “豆娘很了不起。”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她身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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