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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于是,安鱼便怀揣着这样自觉稳妥的牢靠心思,天明后,接受众丫鬟嬷嬷的服侍梳洗精心打扮,而后跪别父母,看着浩浩荡荡前来迎接的迎亲宫仪队伍,镇定从容地上了皇家鸾凤车,进宫。

  乐正婥稳稳坐在长乐宫主殿大榻上,纤纤玉手姿态优美地分茶,看那注入的水渐渐在金匙搅拌中呈现了幅秀丽山水样,茶香四溢,令人心醉。

  “娘娘这分茶的功夫真真是出神入化了。”照儿侍立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满眼崇敬。

  她微挑柳眉,似笑非笑。“小嘴儿这么甜……怎么,你是生怕本宫今儿心情不好,特意说些好听的话哄本宫来了?”

  昭儿讪讪然一笑。“明能呢,奴婢这是句句真心话……”

  “得了。”她放下金匙,眉眼舒展,神态自若。“本宫也想明白了,怎么说本宫是皇上亲自迎进宫中的贵妃,和皇上之间的夫妻情谊无人能及,今儿进宫的新人再多,一时半刻也动摇不了本宫的地位。况且,皇上心里只有本宫,就是本宫最大的倚仗,本宫还有什么好可怕的?若是在此时自乱阵脚,这才真叫笑话。”

  “娘娘说得对,今早皇上还特地命人送了上好的阿胶和进贡的雪绫缎过来,足见对娘娘圣宠眷眷。”

  乐正婥嘴角轻扬,眸底笑意漾了开来。“好了,本宫这儿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是。”照儿和燋儿恭敬的行仪退下。

  乐正婥低头看着那一茶碗的秀丽山水,江山如画……

  她噙笑端起了那碗茶,一口一口,慢慢啜飮了个干干净净。

  而在另一头,安鱼不知旁的新进嫔妃美人被安置到何处,她却是被宫女嬷嬷太监羽林卫大阵仗声势赫赫地簇拥进了离皇帝紫宸殿最近的这处披香殿。

  披香殿是座典雅恢弘中透着南方园林明媚之美的宫殿,如今初春雪未揺尽,殿前园子默林淡紫缤纷如梦似雾……

  她脚步一顿,不禁有些看怔了。

  ……披香殿何时有这么多的照水紫梅?

  安鱼情不自禁走进这片紫色默林中,伸高了手欲触及其中一枝雪白透紫的朵,却还是迟疑了一下,又垂下了手。

  “喜欢吗?”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心一跳,有丝仓皇地回头,在看见高大俊美目光温柔的年轻帝王时,神情迅速冷淡平静起来,双掌交贴身侧,屈膝福了个身。

  “参见皇上。”

  “快起来。”严延急忙伸手托起她,明显感觉到她的僵硬与退缩,心下不由黯然,可还是柔声道:“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多礼。”

  她眉心蹙了蹙,缩手,后退一步,依然恰到好处地保持距离。“皇上,这不合规矩。”

  “你这是跟朕故意拗上了?”他语气里有着一丝无奈和深深的宠溺,浅笑叹息。

  她却听得头皮一阵发麻,浑身不自在,面色越发紧绷了。“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敢耽误……”

  “就知道你恨不得把朕远远撵走。”严延摇了摇头,却坚持地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不顾她的挣扎牢牢攥在温暖的掌心里,率先举步。“来,朕带你看看你的寝殿,这里里外外都是朕看着人摆弄的,你看喜欢不喜欢,如有不合意的地方,只管让杨海到殿内省或朕的私库取来换了。”

  安鱼身子娇小玲珑,哪里抵得过这他一个弓马娴熟、文武双全的大男人的力气?

  只能被他强牵着走,小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拔不开,反而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凭添了一抹天然胭脂般的娇嫩霞色。

  ——这、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她此时分外想念前世自己“萸娘姊姊”的身分,当时只要她一蹙眉,板起姊姊的长辈做派,他哪里敢这样不管不顾的胡来?

  他至多只会一脸委屈地嘟囔:“萸娘姊姊不疼阿延了……”

  虽然过后软化退让的还是她,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如同现在这般叫她手足无措招架不能的境况!

  安鱼满心满怀的懊恼和抗拒,可终究被他拉进了披香殿里,被迫听他兴冲冲地介绍了主殿、内殿、侧殿所有的摆设和把玩古董物什……

  “你看,这是今年大食国进贡的织锦金缎,虽然不比咱们中原的精致,但朕只取它这一份奇巧,且触手生暖,给你裁制几件鹤氅正好。”他一一分说,深邃黑眸光彩熠熠,数不尽的欢快愉悦。“还有,蓝田国进贡了一大方暖玉,朕已经让宫匠做成了张暖玉床,你最怕冷,夜里有这暖玉床再好不过了。”

  她看他近乎炫耀讨好地拉着自己看这一大箱一大箱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却听得头更痛了。

  “皇上这是想让臣妾成为宫中众矢之的吗?”她努力狠一狠心,面无表情地问。

  严延所有的喜悦刹那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俊美脸庞上的苍白和黯然失落。

  她小手下意识紧握成拳,心脏也像被什么紧紧掐拧住了,又酸涩又愧疚,可再愧她也不后悔自己出口伤人,泼了他这么大的一盆冷水。

  曾经她误以为温柔与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呵护就是男女之情、夫妻之爱,可后来她才知道,不怕情深留不住,只怕一相情愿错付真心表错了情。

  她视他为夫,他却视她如亲长……

  那些千般好万般好,都是手足家人恩义,可偏偏她傻,她贪心,把自己置身在一个最可悲的位置。

  “朕这次会护好你。”他低声开口,苦涩中却透着金玉般的坚决。“朕是天子,是这帝国的主人,朕绝不再让心爱的人遮遮掩掩饱受委屈退让了!否则朕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

  “皇上慎言!”她心一震,猛然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也不愿信,面色越发难看。“臣妾说过了,我是安鱼,不是——不是先皇后娘娘,臣妾福薄,万万当不起!”

  况且,昔日的皇后薄萸娘也从不曾是他“心爱的人”。

  严延神情悲伤地凝视着她,良久后艰涩地笑了。“你恨朕吗?”

  她僵住。

  “朕以前不明白,直到恍恍惚惚过了这三年,朕才终于想透了……”他声音很低,低得彷佛喃喃自语,却一字一句清晰打入她耳中。“萸娘,你以前是心悦阿延的,对不对?后来,阿延却教你失望了,把心伤透了,对吗?”

  安鱼身子一晃,脸色惨白如绢,喉头哽血,想大叫想阻止他再胡言乱语下去——

  ……谁准许他再来探究撕开她前世荒谬可笑的伤疤?

  是!她薄萸娘是可耻的爱上了自己的小丈夫,可她的小丈夫却心心念念想着要和他的挚爱心上人一同为她养老送终……

  她在那一瞬间活成了个天大的笑话,生生把个皇后当成了皇太后的份额,她每日每夜坐在这个凤位上满满的是心虚和羞愧,还要强迫自己在彤册上用凤印,见证她的丈夫是如何夜夜恩宠心爱贵妃的。

  他伤心悔恨的眼神在她面前挚望,薄唇一张一合的诉说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看见……

  别再说了!我不再是那个可怜可叹的薄萸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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