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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又何须担忧呢?”黄梓瑕默然挽住他的手,轻声说,“王爷在朝多年,立身持正,毫无可指摘之处。他们实在无法拿住你的错处,也只能以神鬼之说迷惑世人,企图以此中伤王爷。但虚假妄诞之说,总有源头,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找到幕后黑手。”

  李舒白低头望着她,摇头道:“不会仅止于此。之前在蜀地,我们曾遭遇过刺客,你觉得,如今我处于这种境地局势,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对方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黄梓瑕微微皱眉,问:“王爷的意思,他们还会……”

  话音未落,他们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是景翌进来,禀报说:“刚刚神策军左护军中尉王公公遣人来告知,未时将上门拜访王爷,请王爷拨冗接见。”

  李舒白的目光看向黄梓瑕,黄梓瑕眨眨眼:“你们不是从不打交道吗?”

  李舒白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狼狈模样:“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黄梓瑕给他一个无辜的神情,表示自己真不知道他过来干什么。然而就在此时,她脑中一闪而过,想起王宗实最后对自己所说的话。

  她默然低头,李舒白见她忽然安静下来,也不说什么,只缓缓握紧了她的手,说:“圣上在这么多朝廷重臣中,单单选中了与我素无瓜葛的王宗实作为说客,自然只能有一个理由。”

  黄梓瑕询问地看向他。

  “因为他是神策军左护军中尉,如今京城之中,连兵部手中的兵都不及王宗实一半。如今京城之中敢于施压于我的,他应该是唯一一个。”

  黄梓瑕当即明白过来,问:“圣上要夺你兵权?”

  “嗯,如今北衙禁军之中,除神策军与御林军之外,便是当年由我自陇右迁来的军队组成的神武、神威军主力。而如今节制各镇节度使的南衙十六卫,原本自安史之乱后便已名存实亡,也是在我征徐州之后,与各节度使重建了番上制,于各折冲府值京的军队基础上组建的,也只有我能控制,”他微微皱眉,低声道,“所以,我虽没有私军,但确实是朝廷心腹大患。”

  黄梓瑕忍不住说道:“当初你建这两支力量,增长皇室力量节制王宗实时,皇上定是支持的。”

  “是,然而皇上如今选择的人,并不是我,”他默然垂下眼睫,望着自己与她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神情微有黯然,“我何尝不知韬光养晦才是立身之道?然而皇族式微,多年来我只能在朝中锋芒毕露,处处揽事——然而看来,终究还是走错了路。”

  “你没有走错。若没有你一力挽回皇家的威势,这天下又有谁能节制王宗实?顺宗、宪宗、敬宗无不丧于宦官之手,天下只知有宦官,不知有皇室,焉知前事历历,不会再重演一遍?”

  因她急切的肯定,他终究沉默微笑出来,轻抚着她的头发,低低说:“要是圣上能与你一样想法,那该多好。”

  王宗实过来时,身边只带了贴身的那个少年。看似轻松写意,只是一次寻常的来访。然而他坐定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让站在李舒白身后的黄梓瑕不由得皱起眉来。

  他说:“下官此来,是圣上的意思。”

  李舒白便问:“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王宗实靠在椅背上,唇角扬起似笑非笑一丝弧度,说道:“原本此事与我无关,然而京中谁敢来轻易冒犯王爷呢?最后这个苦差事,竟落到我头上了。”

  “这么说来,该是件十分要紧的事情了。”

  “王爷也知道,昨日那桩事情,如今早已传遍朝野行在。此种纷纷扰扰对王爷并非好事,而要杜绝愚民之口,又绝非易事——毕竟,鄂王谴责的,可是夔王殿下秽乱朝纲,倾覆天下。”

  李舒白沉默听着他的话,一言不发。

  见他不接话茬,王宗实不动声色站起,向他行礼道:“如今三年戍期已到,南衙十六卫正要陆续换将,王爷若肯让朝廷节制各将,又放出神威、神武二军兵权,朝野天下定将知道王爷并无谋逆之心。那么,相信谣言定可立时平息,让村民愚夫知晓王爷忠君爱国,耿耿此心……”

  “你都说是村民愚夫了,他们心中如何揣测,与本王又有何干?”李舒白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慢悠悠打断他的话。

  王宗实的唇角也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下官固知夔王不肯轻许。然而圣意难违,王爷如今又受千万人指摘,若依然无动于衷,怕是也不好向天下人交代吧?”

  “天下万万千千的人,老少贤愚莫衷一是,本王又如何顾得过来?”李舒白依然唇角含笑道,“何况王公公想必也该知道,本王最近频遭刺杀,若连手中这些人也握不住,怕是迟早要身陷危机。世人谁不顾惜自身?本王如今无奈,也只好先负了天下人了。”

  “若王爷不点头,那我也只能如此回复圣上了,”王宗实向他拱手行礼,“还有一事,鄂王案因大理寺不便涉入,因此圣上特吩咐下官与刑部协同调查,还请王爷不吝赐教,方便我等行事。”

  李舒白自然知道是什么事,他也不说破,只点一下头,说:“这个自然。”

  “鄂王殿下之死,与王爷是否有何关联?”

  “本王也很想知道,毕竟本王与鄂王自小一起长大,兄弟感情不可谓不深,”他不动声色,脸上只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本王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鄂王的事情,谁知他竟会在死前如此散布谣言,令天下人误会本王,实在是令人不解。”

  黄梓瑕听着他平淡的讲述,想着鄂王自城阙跃下那一夜他的悲恸,不由自主地便觉得感伤起来。

  其实,他或许是这个世上最在乎鄂王的人了,可如今却只能以如此平淡的态度,去述说他的七弟。

  王宗实微阖的眼睛在李舒白的面容上一扫,又垂了下去,问:“不知王爷最后一次与鄂王见面,是什么时候?”

  “月初。”

  “当时鄂王对王爷的态度,可有何异常?”

  “并无。”

  “王爷可以将当时的情形,与下官复述一下吗?”

  “本王将陈太妃流失在外的一个手镯送还给他,他拿回去供在了母亲灵前。”

  李舒白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但回答又确实配合,让王宗实最后也只能站起身,向他行礼道:“多谢王爷。下官立即要去鄂王府,查看是否有可用证物,以尽快还王爷清白。”

  李舒白略抬了一抬手,以示送客。

  王宗实直起身,目光在黄梓瑕的身上一扫,那始终冰冷死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说:“黄姑娘,不知那件事,你可考虑清楚了吗?”

  黄梓瑕没想到他会当着李舒白的面突然问起这件事,顿时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王宗实虽已有四十来岁,但他素日保养得宜,肌肤苍白如玉,此时微微笑起来,竟隐隐有王蕴那种春柳濯濯的风采。只是那一双眼睛,依然是冰冷而锋利的,令人脊背发寒:“若你考虑好了,便与我一起到鄂王府中,参与调查此事吧。”

  黄梓瑕踟蹰着,目光落在李舒白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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