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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灯光被琉璃重重折射,晕出水波般的光芒,在他们的周身恍惚晃动。只此一刻,外界一切都成虚无,至少他们在一起,这片刻宁静,将所有即将来临的风雨隔绝在外。

  夔王府已在面前。

  他们下了车,站在府门口等待着后面的宫车到来。

  来的人,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宦官徐逢翰。他亲传皇帝口谕——今日夔王辛劳,又恐寒夜受惊,可在家休养旬日,朝中事宜可交由他人代劳,待日后再行安排。

  一句话,便剥夺了李舒白的所有职权。

  李舒白却十分平静,命景恒陪徐逢翰在花厅叙话,又遣人到书房收拾了各部送过来的文书,将它们封好后存到门房,准备明日一早就发还给各部。徐逢翰拿了封赏,看看门房那一堆公文,暗自咋舌,但也不敢说什么,立即就上车离开了。

  黄梓瑕陪着他走过九重门户,回到净庾堂。

  堂前松柏青青,薄雪之下透出浅浅绿意,在灯下看来,越见秀挺。

  黄梓瑕将他的手轻轻一握,说:“也未必是坏事,好歹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握着她的手,停了许久,才说:“是啊,不过是回到四年前而已。”

  黄梓瑕端详着他的神情,微微笑了出来:“我可不信。”

  他也笑了出来,一夜的沉重压抑,终于也稍微冲淡了一些:“依然是天罗地网,依然是网中那条鱼。只可惜,这条鱼如今更肥的同时,身上的鳞片也变硬了。”

  所以,到底是渔夫网走这条鱼,还是鱼掀翻了这艘船,还未可知。

  黄梓瑕如今的身份,依然是王府的小宦官。

  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杨崇古已经变成了黄姑娘,也不适合再住在宦官们隔壁了,所以已经住到了净庾堂不远的院落中。

  回到住处时,已经是五更天了。守夜的侍女长宜看见她,便赶紧帮她打水清洗,又说:“昨日冬至,府中发了钱物,不过黄姑娘你按府例还是末等宦官,所以拿到手的东西比我还少呢。明天得赶紧找景翌公公问问去,很快就要发年货了,到时候别又拿最少的一份!”

  黄梓瑕笑着摇了摇头:“再说吧,我孤身一人在府中,拿了年货又有何用。”

  何况,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一个年能过。

  长宜见她似乎十分疲倦,便也不再说了,只送她入房休息。

  黄梓瑕也觉得自己困倦至极,可是躺下却无法合眼,只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眼前闪过无数幻象。

  鄂王李润缥缈如仙的面容上,眉心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被凌乱地刻在檀木桌沿上的那些字,又被抄录到字条上。

  字条被飞散在风中,与零星的飞雪一起弥漫整个大明宫中。

  鄂王站在栏杆上,转过身往后一仰,消失在夜空之中。

  无从清理的头绪,无法查明的真相,那些消失在大火中的,又究竟是什么——

  黄梓瑕按着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僵直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算该来的总要来,但她却无法坐以待毙,无法任由那些弥漫的谜团,将自己覆盖淹没。

  “我不要做你人生中锦上添的那一朵花,我只意做与你并肩携手的一棵梓树,风雨来的时候,我们能相互遮蔽风雨。”

  长安北衙禁军几经演变,如今神策军为首,御林军居其次。

  一身宦官服饰的黄梓瑕,经过神策军营部,来到御林军处,求见王蕴。王蕴调回到御林军之后,很快便擢升为右统领,如今真是青云直上,春风得意。

  黄梓瑕递上名纸后,便隔着营帐,看向旁边正在操练的兵士们。以为总得过得片刻王蕴才会出来,谁知王蕴很快从里面出来,将名纸递还给她:“别用杨崇古的名纸了,下次跟人说一声你叫黄梓瑕,直接进来就行。”

  黄梓瑕略有诧异,不知他为何这么快。

  “刚刚从神策军回来,一转身便看见你了。”他示意她与自己一起进内。军中小跟班十分机灵,早已煮好了茶,送了上来。

  王蕴将室内炉火拨旺,端详着她眼下的淡淡黑影,说:“昨日那场剧变太过骇人,我也是一夜难眠。”

  “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此事,”黄梓瑕垂眸看着手中茶水,低声说,“有求而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一寸一寸地审视她的神情,许久,才笑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才会对自己最有利。”

  黄梓瑕默然抿唇,低声说:“是,然而,世间有些事,纵然明知螳臂当车,纵然万千人在前,我亦不得不往。”

  茶水微涩,如鲠在喉。王蕴望着她低沉而决绝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气息哽在喉口,心中无数话语,却都无法说出口。

  “理由呢?”他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彤云密布的雪后天空,问,“他是你什么人,你又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他是自己的什么人,自己又是他的什么人……

  那些往事在她面前一闪而过,无数片段仿佛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没有承诺,却早已不容置疑。

  黄梓瑕深吸了一口气,以低沉却平静的声音说:“他曾陪我南下成都,替我昭雪所负冤屈,更助我寻找杀害亲人的真凶,了结这一桩血案——今生今世,此恩难报。”

  “今生今世……”王蕴笑着,却有些黯然,“我终究是欠缺了这样一个机会。”

  黄梓瑕默然低头,没有回答。

  他始终不甘心,又问:“在你上京申冤的时候,一开始,你就是准备找他的吗?黄家在这边有族人,而我……当时更是你的未婚夫,为什么你却去寻找他的帮助?”

  “只是机缘巧合,张行英帮我混进仪仗队,被他发觉。”她垂下头,捧着茶杯,脖颈深深地埋下去。然而她知道,即使当时没有下决心求助李舒白,她也是不可能去找王蕴的。因为她当时的罪名,是为了情郎而杀害全家。

  王蕴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都陷入沉默。终于还是王蕴帮她添茶,微笑着解开此时尴尬,说:“那你今日来意我可真不猜出了。”

  黄梓瑕抬头看着对面神策军营,说:“之前,在太极宫时,我曾与王公公有一面之缘。蒙王公公不弃,教我如何饲养阿伽什涅,使我顺利寻回被我误放的小鱼。我想,或许我该向他致谢。”

  王蕴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便说道:“王公公身为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多年,深得皇上信赖,是以求访者络绎不绝。他不胜其烦,日常并不出门,也不大到军营来,更不轻易见人。”

  “正是知道如此,所以我才来找王统领,请您帮我写个字条,或许能得见他一面。”

  王蕴微微皱眉,说:“王公公虽然也姓王,但并未同出一脉。满朝尽知,他与我琅邪王家,来往并不频繁,你要求见他的话,为何来找我?”

  “是吗?”黄梓瑕以清澈澄净的目光望着他,声音虽轻,却带着十分肯定的口气,“然而他既一力支持王皇后,想必也会与你家相熟。至少,你是王家佼佼者,他必定会欣赏你。”

  王蕴不由得笑了出来,他长得十分俊美,笑起来更是分外好看,如破晓熙阳,亦如破冰春风。他以右手撑着下巴望着她,轻笑道:“不,王公公最欣赏的,还是你。”

  他忽然笑语,黄梓瑕微觉得诧异,只睁大眼睛,想知道他后面要说的话。

  然而王蕴却不再说了,只起身对她说:“你稍等片刻,我马上便来。”

  果然只是片刻,王蕴脱了军服,换了一身黑狐裘,与她一起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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