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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宇文清垂着眸,默然望着我在落花如雨中哭泣,却依旧倔强地瞪她,不肯低头,苍凉地笑了一笑,轻声道:“是……我是小人。你别哭了罢?”

  他将玉箫弃了,为我拣去发际的一瓣落花,递给我一块帕子,忧伤望我。

  清新洁净的青草气息,如斯熟稔,自然亲呢的动作,亦是如斯熟稔,熟稔地让我在心痛之中,没来由地平添几分恨怒。

  “你离我远一点!”

  我高声叫着赶他走:“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伪君子!你这个虚情假意的混蛋!你这个畏头缩尾的王八蛋!”

  我从没想到过,有那么一天,我会这么不顾仪态地疯骂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当年的白衣。

  我曾那样的依赖他,用最虔诚的眼光仰望着他,不敢流露出半点尖牙利爪的本性,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坏我在他心中的美好。

  如今,一切的美好都已轰然崩溃。他的美好,我的美好,都已归于华阳山的那堆灰烬,不管那堆灰烬,是因何而来,都不能再改变如今命定的惨淡结局。

  宇文清听我骂着,苍白的面颊浮过近乎虚无的淡淡笑意,而那对很好看的梨涡,满满盛的,是剪成了碎片的悲摧,似见得到他砰然心碎的鲜血淋漓与悲哀无限。

  他转身沿了细石子的小径,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卧房。

  跨入门槛时,他又回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居然不是心痛,而是担忧。

  他在我为担忧?担忧什么?

  我茫然立于风中,胡乱用他刚给我的帕子擦着泪。

  帕子上,有曾让我心醉神迷的清新气息,如晨间纵马于草原时,马蹄溅出的干净的青草气息。

  小小的庭院中,梨花零落,随风飘舞,织烟如愁,应是一半春休。

  这日下午,我一直趴在屋中休息,不让人看到我红肿的双眼。

  听林翌说宇文清已在着手准备逃离瑞都了。

  而我正坐立不安地等待他离开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便可以回到秦王府,回到安亦辰身边,继续过我富贵逍遥的日子。

  安亦辰必定很生气了,但他性情豁达,又那般宠我,这次是我不对,我下个气,主动和他陪礼,说上一堆好话,想来也就不会和我计较了吧?

  宇文清说他城府极深,心机深沉,我也承认。只要他真心待我,这些根本称不上是缺点。

  萧采绎的死,宇文清推脱得干净,但即便他说的是真的,也未必就与安亦辰有关。

  ——便是有关,以当时的复杂形势,只怕也怪不得他。

  宇文清还推脱不知追杀我们之事,细想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些追杀的骑兵奉命行事,未必就是直接奉了宇文清的命令。说不准绯雪或者宇文清手下的其他将领冒了三公子的名义下令呢?自然,不会是宇文宏、宇文颉的命令,他们绝不可能会放过我,让我安然离开。

  至于宇文清有没有将大越太子的权势地位放在心上,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毕竟他最终选择的,是他的太子之位,而不是我。

  ——如果我真的比他的太子之位重要,以他当时的势力,找到我,带走我,都不是太困难吧?

  无论如何,都是他始乱终弃,辜负了我!

  晚间,我正抱了我的雪狐斗蓬发呆时,有人敲门。

  来的人,居然是宇文清。

  “我可以进来么?”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温和有礼地向我询问。

  我懒散地将门打开了些,回到桌边坐着,抚着斗蓬细密的针脚,想着另一件手工粗劣的雪狐斗蓬。

  若是安亦辰气得厉害,我不妨再为他缝件漂亮的春衫,必定可以消融他的怒气了。

  “什么事?”我很是无礼地瞪着他,甚至不曾请他坐下说话。

  宇文清垂眸看着我手中的斗蓬,强笑道:“嗯,似乎安亦辰也有这么一件暗紫色的斗蓬。”

  “他那件是我缝的。”我挑衅望着他,道:“两件用了一样的布料和雪狐皮。”

  “你做的斗蓬……”宇文清的稀薄笑容果然变得苦涩。

  我抚着斗蓬上的褶皱,不耐烦道:“你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我想睡了。”

  在秦王府时,因为要等安亦辰,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出府后习惯百无聊赖,常一早便睡了,可惜每夜都睡得不好,纵然无所事事,也是终日无精打采。

  “我准备明天动身回大越,路线已经预定好,到时会有越国的将领在沧江边接应。”他的眸中褪去苦涩,笑意温润,看来宁和安谧。

  “那好啊!”心中跳了一跳,但我还是漫不经心般答道:“你回你的越国去,我也该回我的秦王府了。”

  “可不可以,再送我一程?”宇文清静默片刻,忽然有些急促地问道。他纤长的指骨扶住了雕花小桌,青紫的筋络清晰浮凸。

  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他的性情虽是温和,却也有着十分的傲骨,从不屑于向任何人低头。所以治病救人,他向来信意而为,从不为权势所屈;当日萧采绎略略冷落,他会不告而去;被安亦辰诱擒受辱,宁可受刑,也不肯求饶半句。

  “你怕安亦辰的追杀?”我疑惑地问。

  若有我随在他身边,安亦辰自然有所顾忌,便是实在给逼得没法子,把我抓了当盾牌,也可以有机会顺利逃脱了。

  我问得直白,甚至口吻中故意含了些侮辱和不屑,果然把宇文清的脸色迫得红涨。

  你要我瞧不起你么?我暗暗冷笑。

  宇文清一点一点将扶了桌的手指屈回,收紧,藏到宽广的长袖内,缓缓地吐一口气,轻轻道:“是,我怕。你可以答应送我么?”

  我的脑中有片刻的转不过弯,然后狠狠地盯住他,道:“既然你这么无能,我自然要送你。”

  宇文清咬住嘴唇,双目终于流露出一丝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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