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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耶律贤死了。那个曾经打乱过她的人生,引导过她的人生,曾经让她恨,让她怜,也让她敬畏的男人,死了。

  她想着草原上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在骗她,可她想,那是无奈的欺骗。第二次,他面临绝望和崩溃,她在那家小酒馆等他,那时候她只是想,如果连她都不等他的话,他会多么地难过。但那一等,却赔上了她的一生。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皇宫;握着她的手,把她带上了皇座;扶着她的手,让她一步步成为合格的一国之主。

  可是如今,他不再骗她,也不再需要她,甚至,他的手也不在了。

  如果说过去,哪怕独自坐到前朝的那个位置上,她都带着一丝别扭和一点底气,她这是代他执掌,她的背后还有他在把舵。可如今呢,如今,这世上真的只剩她一个人来面临抉择了。

  好,或者坏;成,或者败;都只能她一个人来面对,来承担。

  如果说过去,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还会想着这是他的国家。而如今当凌晨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这是她的国,只有她一个人,在承担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导致的后果。

  她坐在那儿,看着门外,一缕阳光在天边出现时,她站了起来。

  耶律休哥和韩德让走了进来:“兵马调配完毕,朝堂的准备也已经就绪,请太后、主上上朝。”

  燕燕站了起来,拉过耶律隆绪的手:“走吧,孩子。”

  前殿,文武百官早已经闻讯,全体集于大殿之上,个个神情肃穆沉重。他们其实早有预感,皇帝大约也就是在这几天的事情。及至这一夜兵荒马乱,到天明时丧钟敲响,就知道皇帝去了。

  萧燕燕牵着耶律隆绪的手,一步步走上大殿,远处,是刀剑如林的闪亮,近处,是群臣各怀心思的眼神。

  他们看着她和她牵着的孩子,她曾经看过这种眼神,在她第一天独自上朝的时候。

  这是群狼环伺的眼光,这一次,却比任何时候都可怕。

  她想到了祥古山事变,尽管她那时候还没出生,但她听她的母亲和姐姐讲过。那时候察割已经杀了太后、皇帝和甄后,撒葛只皇后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可是她没找到她的儿子,于是她毅然向王帐走去。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独自走在所有不怀好意的、嗜血的眼神中吧。

  她站在殿前,看着阴暗的殿内,停了一下。她松开隆绪的手,因为她此刻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想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孩子。

  走在她后面左侧的是耶律休哥,右侧的是韩德让。她停下来的时候,休哥看了韩德让一眼,韩德让上前半步,微微低头,看向她。

  她明白这个眼神,她扭头看向右后方,知道休哥也在等着她示意。

  由他,或者耶律休哥在她面前先进去,这能够让她有一重抵挡,正如之前,耶律贤曾经为她所抵挡过那样。

  但是,燕燕还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朝前迈了一步。

  不,她要自己来,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家,从今天起,由她说了算。

  她可以倚重和信任韩德让、耶律休哥,还有耶律斜轸和萧达凛,她相信这时候,他们对她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可是,没有人可以永远倚重另一个人,当她习惯了被别人挡在面前的时候,她也会习惯让他们中的哪一个,替她做主。

  这不但没有用,还会适得其反。

  殿中的群臣,虽然大部分人已经是离开草原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的人了,可他们骨子里不甘被驯服的野性仍未褪去。虽然经过数代驯化,他们已经能够认同迭剌部耶律氏是他们的统治者,可是还远远没达到认同规则上某个人是他们必须臣服的,更不会认同除迭剌部耶律皇族氏之外的其他臣子可以决定一切。

  所以,燕燕想要得到和平和顺利,就必须让所有人明白,一切权力都出自于她,真正掌控一切的只有她。

  如果他们臣服的不是她,那就不是真正的臣服。

  只有让他们完全明白,如今是她说了算,她才能够镇伏一切,让天下太平。

  她收在长袖中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内袖,把手中的冷汗吸干以后,才再伸出手去,拉起隆绪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萧燕燕走进殿堂,一步步走上最高处,站在最高处。群臣纷纷跪下。她看着面前所有低下的头颅,那些不管是骄横的、阴险的,还是忠诚的、善恶难辨的,统统低下了头。

  然而这些低着的头在想些什么,是想着效忠还是想着把他们掀翻,她无从得知。此刻,她强烈地感觉到了至尊之位的孤独。

  她畏惧着坐在这上面的感觉,更畏惧从这上面掉落的可能。

  也唯有这一刻,她无比深刻地感觉到了耶律贤曾经有过的恐惧,甚至是……那个残暴不仁的穆宗曾经有过的恐惧。

  燕燕开口缓缓道:“大行皇帝,殡天了。”言毕,潸然泪下。

  辽乾亨四年,即公元982年九月廿四,耶律贤于出狩时死于现今山西省大同市的焦山行宫,享年三十五岁。耶律贤死后,庙号景宗,谥曰孝成康靖皇帝。

  一代帝王,至此尘归尘,土归土,而新的篇章,即将开始。

  §第223章 太后摄政1

  群臣见皇后带着梁王出来,皆已经明白,全体无声跪下,待得皇后说完噩耗,一齐摘冠伏地大哭。

  休哥越过众人,走到前面,高声宣布:“大行皇帝遗诏梁王,即皇帝位,皇后辅政。”这本已是意料中事,当初在耶律贤的病榻前,群臣已经参拜过当时为梁王的隆绪,而大行皇帝的旨意,已经于当时就颁布过了。

  这时候与那时候,有什么区别?

  最大的区别就是,那时候大家其实是在拖延,在等候。并不是谁都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一个孩子成为他们的君王,哪怕燕燕摄政已久,在群臣眼中,她依旧只是先帝的代言人,大家接受的是先帝的统治,而不是燕燕,更不是隆绪这个孩子。

  而耶律贤死后,谁知道局势会有什么变化呢。横帐房三支,自耶律阿保机死后,为了皇位相争,出了多少事,死了多少个皇帝。一个成年人尚无法掌控的世界,一个孩子能吗?

  是的,他母亲是个成年人,可是萧燕燕真的能够自己独立掌舵吗?

  他们在等着,等着以往那些血统离皇位最近的亲王们,是否会重演一出对皇位血腥拼杀的大戏。

  当日他们之所以没有表态,是因为谁也不愿意招惹一个濒死的疯狂的皇帝,那个自登基以来一直努力表现出自己“仁慈”外表的皇帝,对喜隐父子的果断处决,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谁也不想成为皇帝临死前下一个祭刀的人。

  群臣怔在那儿,没有动,却将眼神暗暗看向了几个亲王。

  然而那几个亲王也在暗暗叫苦,他们倒是很想争一争,闹一闹,然而他们这时候才想明白为什么耶律贤要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硬要去秋捺钵了。那就是要借着这次秋捺钵把有可能对皇位造成影响的近支亲王都带出来。可笑的是这几个亲王还打着皇帝身体垂危说不定要传位给自己的算盘,高高兴兴地上路了。甚至为了减少皇帝的猜忌,还在休哥等人的“劝说”下,并没有带上足够多的亲信军队。

  直到耶律贤病榻上宣布传位隆绪,让群臣参拜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大局已定。而更多人往深里想,才明白为什么皇帝把诸王都带走了,反而把喜隐留在祖州,让他有机会造反。谋反迅速被平定,喜隐被皇帝以雷霆手段处死。而喜隐的死吓坏了潜在的可能会在耶律贤病榻前传位隆绪时闹事的人的胆。

  诸王既然在当时不敢闹事,时至今日,自然也只能左右看看,都成了巴不得别人先闹起来的胆小鬼。

  而自耶律贤病榻前传位梁王以后,诸王都被监视起来,谁也没能力在这短短几天内纠合旧部夺位。再看看殿外,早由韩德让事先准备的兵马守着,谁又敢先跳出来试刀。

  休哥站在燕燕下首,暗暗观察着诸王神情,心中已经确定,正对耶律斜轸使个眼色让他率先参拜称贺。却不想宁王只没手持佛珠,越众而出,率先称贺:“吾皇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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