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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见他进来,忙迎上去:“父亲,您回来了。”见韩匡嗣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童,诧异道:“这孩子是谁?”

  这少年是韩匡嗣的次子韩德让。他此番本欲带着次子随军历练,此时小皇子一时受惊无法安抚,顿时想到了儿子。他把明扆递给儿子:“快把他放到床上。”

  韩德让接过,看到这孩子双目直愣愣的,惊恐而呆滞,似乎对外界事物毫无反应,一摸额头,惊呼道:“他怎么了?全身都冰凉的,是不是冻着了?”

  韩匡嗣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叹道:“若只是冻着倒好了。”

  韩德让把明扆抱到床上,谁知才把人放下,明扆便闭上眼睛,尖叫起来。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韩匡嗣已经开了药箱拿了银针过来,连忙吩咐:“快按住他!”

  韩德让忙抱起明扆,但见明扆小小的身子不断抽搐,脸色惨白,尖叫连连,忙不住安抚轻拍:“别怕,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别怕。”

  小小的身躯颤抖着,韩匡嗣连施了几针,明扆才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方慢慢睡着。

  韩德让这才有空暇询问:“爹,他是谁?他怎么了?”

  韩匡嗣神情悲怆:“他是大行皇帝的二皇子。”这一句话,便解答了所有。

  韩德让打了个寒战,昨夜之乱,他也被押来押去,顿时明白:“这么说,真的是谋逆?主上已经死了?”

  韩匡嗣阴沉着脸,叹道:“不只主上,太后、萧皇后、甄皇后、太子全都死了。”

  “全死了?”

  韩匡嗣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少年的脸,顿时惨白,看着手中的孩子:“那他……”

  “你先抱着他,他受了很大的惊吓,现在离不开人。”

  韩匡嗣看着儿子犹带稚气的脸,心中长叹。韩德让只觉得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严肃,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只觉得手中的孩子越来越沉重,却不敢放下。

  韩匡嗣长叹一声,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也想到了父亲的童年……命运之手再一次伸出机会来。此刻,他只能押上他的儿子。

  国难族劫,韩家的孩子,注定没有办法有童年吧。一代又一代的命运,只能苦苦挣扎,于困境中努力,争得一线生机,再多争得一线生机。

  韩匡嗣忽然叹道:“德让,你今年十岁,对吗?”

  韩德让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韩匡嗣咬了咬牙:“十岁,不小了,我也应该把你当成大人了。”

  韩德让不解其意,看着韩匡嗣。

  “你的祖父六岁时目睹父兄被杀,自己被掳为奴;我八岁时,入了述律太后帐下当小侍童;如今,你十岁了……每一代韩家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起全族的机会。德让,从今天起,我就把二皇子交给你了。”

  韩德让不明所以,只怔怔地说:“好。”

  韩匡嗣肃然道:“你要把他当成弟弟!”见韩德让点头,他的神情更加严厉,一句句就像钉子,打在儿子的心头:“我更要你,把他当成效忠一世的主公!”

  韩德让抱着小皇子,怔在当场。他没有想到,十岁这年,把小皇子接过来后,便是一生一世的无法挣脱。

  §第6章 燕燕驯马

  察割之乱,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上京皇城的一处庭院中,窗前垂柳嫩芽初绽。一个红衣少女站在书房窗前,跺脚问室内的中年男人:“那么,后来呢?”

  北府宰相萧思温悠悠地喝了口茶,问:“什么后来?”

  这少女正是萧思温的幼女,名叫燕燕。她闻声急了:“祥古山事变后来怎么样了?”

  萧思温方才有些空闲,被小女儿缠着问个不休,所以说了些往事,此时有些倦了,就说:“后来的事,不就这样了?先皇去了,今上继位,察割伏诛,还有什么?”

  燕燕却不满意,又扑到萧思温案前:“察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是今上继位?察割那时候不是把所有人都控制住了吗?还有,小皇子是怎么被找到的?为什么今上不继续推行汉制了?”

  萧思温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个小女儿从来就是喜欢问上无数个“为什么”,且不满意不罢休,刚才却又第一百零一次惑于这个小丫头一声甜甜的“爹爹你什么都知道”,再加上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充满信赖地看着他,便不知不觉什么都依从了。

  若不是问题过于敏感,他也愿意回答啊,只是——他叹了口气,避重就轻道:“我当日听到风声就逃出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屋质大王提议,由众人公议,推举寿安王继位。察割自知众叛亲离,不得已而归降,却被先皇的弟弟娄国所杀。”

  燕燕却不满意:“娄国是先皇的弟弟,也是嫡出。他为什么不继位,反而是寿安王继位?”

  萧思温瞪了她一眼:“你还小,这种皇家之事,不必多问。”

  燕燕嘟起了嘴:“爹爹好没意思,从小就告诉我们说要知道皇家之事,要多学习多知道,现在倒说我还小,皇家之事不必多问,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萧思温被她说得有些狼狈。萧家是后族,萧家女儿自幼便受到以后妃为目标的教养,从小学习各种文化礼制、骑射用兵,皇家之事更是常识教育。萧思温正想用别的话岔过去,书房的门开了,长女萧胡辇走进来,用力瞪了燕燕一眼,斥道:“爹爹一堆的公事,你进来闹腾了半天,还不够?快跟我出去。”半拉半劝地将燕燕拉了出去。

  萧思温见姐妹俩走了,方抹了把汗。每次燕燕闹腾,总得胡辇出来,才能够镇压得了这个小魔星。燕燕的问题,他是无法回答的,穆宗自继位以来,大杀群臣,人心惶惶。祥古山之变后不久,世宗的同母弟耶律娄国便以谋反罪被杀,并被下令葬于绝后之地。穆宗的异母弟耶律敌烈亦成了娄国同谋而下狱。太尉耶律忽古质被以谋逆之名下狱处死,国舅政事令萧眉古得、宣政殿学士李澣等人图谋南奔而被杀被杖。

  次年阿保机第三子耶律李胡及其子耶律宛、郎君嵇干被密报与耶律敌烈一同谋反,又牵连至太平王罨撒葛、林牙华割、郎君新罗等,于是又一轮杀戮削权。到穆宗第九年,又有耶律敌烈与前宣徽使海思及萧达干等谋反;第十年,政事令耶律寿远、太保楚阿不等谋反。

  数年间宗室谋反、重臣谋逆,此起彼伏,不能平息,连穆宗的亲兄弟亦无法避免牵连。这一切,又如何能够向那个天真的孩子说明?

  胡辇阴着脸,拉着燕燕一路出去。燕燕走了两步,回过神来拉着胡辇的手摇晃着撒娇:“大姐,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胡辇对她的抵御力可比萧思温强多了:“能回答你的,爹爹自然会回答。不回答你的,就是不能说的。”

  燕燕愣住了,没想到竟然在一向温柔讲理的姐姐口中,听到了这种“不讲理”的回答,气得跺脚。

  胡辇却微微一笑,看着燕燕的眼神,似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从小燕燕就知道,一旦胡辇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再耍乖撒娇也是没用的,耍赖闹腾更是无效。想了想,她退而求其次道:“大姐,我还是想问——”

  胡辇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她可不会上当。

  燕燕忙举手表白:“我不是问那个,我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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