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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我目光一闪:“太师爱护辖下,心怀悲悯,且不恋权位,怀素佩服。”

  马哈木白狐皮袍的银毫毛尖映着粗大的牛油蜡烛,越发的熠熠生光,却还不抵深藏他目中的深邃幽光,“是男儿哪有不恋权位的?只不过我看这草原,各族林立,势力此消彼长难免,又因游牧民族多贫瘠动荡,一旦上位,若无十分势力,一旦有些年景不利,只怕便成众矢之的,届时,全族老小,只怕都将沦为他人奴隶啊。”

  我瞟他一眼,心道此人倒头脑清醒,遂道:“若有强盛势力扶持,远交近攻,那又另当别论。”

  他目光闪动:“我是一向忠于朝廷的……”

  我轻轻一笑:“朝廷?嗯,王爷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将我献于朝廷,再表一表忠心,也可顺势泄泄北元在我父手上屡吃败仗的怨气,另一条嘛,便是当没看见我,日后相见,自有计较,届时卫拉特要想啸傲草原,也未见得是难事。”

  马哈木想了想,狡黠的笑:“听起来是第一条比较有利,燕王只是藩王,靖难胜负难料……”

  我不疾不徐点头,皱着眉抿了抿马奶酒:“听起来而已。”将酒爵一顿:“所谓枭雄,自不会逞一时痛快,坏了长远打算,我现在也不必轻言许诺,许了太师也不会相信,只和太师说一句,今日太师不为难我,日后定有回报,太师聪明人,自然知道,与其此时拼着彻底得罪燕王,将我作为微不足道无人在意的小礼送于朝廷,倒不如留下将来相见的余地。”

  宛然一笑,我道:“中原人有句话,时移事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马哈木怔了怔,忽地大笑,裘帽银丝,黑金额箍俱瑟瑟颤动:“说的好,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我马哈木当年还是父亲最不看重的汉女奴隶的儿子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太师之尊?索恩的身世与我一般,当年硬被驱逐出草原,如今不还是风风光光的回来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他说到索恩,我心中一动,却见他刀锋般的目光在我脸上细微划动,忽沉吟道:“正因为说不准,我又如何能因为郡主几句话便放了郡主?如此,也无法向属下交待……”神色突然一和,笑道:“郡主青春少艾,身份高贵,想必早已许了人家?”

  我心道,来了,故作黯然之色:“不曾。”

  他眯眼看我,讶道:“以郡主国色天姿,怎生还未……明廷的规矩我也是知道一点的,象郡主这般姿容年纪,早该……”

  我心里暗暗冷笑,却微微偏了脸,将那刚做出的眼下痣向着他的方向,欲言又止道:“总之我是我命苦,据说我出生时曾有相师替我推命,言说眼下有痣,破相毁家,丧夫落泪……所以自幼不曾养在王府,如今也……”

  马哈木的目光我的痣上凝了一凝,目中有将信将疑之色,中原风水相术之说最是奇妙,他虽略通中原文化,却也不能尽窥堂奥,然而这般的禁忌自然是知道的,当下转了口风,笑道:“郡主不必伤心,推演相面之说,有时不过是一些山野术士胡扯骗人的玩意,其实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吸一口气,勉强笑应了,当下他转移话题,与我谈些汉蒙战阵,行军操练之语,双方都有顾忌,不免尽多语焉不详,却也算相谈甚欢,酒至酣处,马哈木将酒爵一推,叹道:“郡主天人也,若是我家伯升有幸能晤郡主,他一定欢喜不已,伯升最慕才华横溢之汉家女子……”

  我笑问:“伯升是令郎么?”

  马哈木点头:“是本太师次子,虚长郡主几岁,却一事无成,实在惭愧。”

  我心中一动,道:“太师忒谦了,虎父安能有犬子……”语未毕,忽听一人粗声接道:“当然!”

  这声音突如其来,我被吓了一跳,转目见两人掀了帘幕进来,当先一人身躯高壮,肤色黝黑,极为沉厚的嗓门,说起话来震得嗡嗡作响:“阿爸,我怎么一事无成了?”

  这就是最慕汉文化的太师次子伯升?我窒了一下,突觉一双目光灼灼射向我,皱眉看去,却是跟着伯升进来的那蒙古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目英俊,只鼻子弯勾过甚,看来有些阴鸷,他的目光较之先前马哈木那些手下仅仅是惊艳的目光不同,满是放肆和掠夺,隐约森森寒意,行动举止间的霸气,竟较那威猛外露的伯升还胜上几分。

  我立即转头看马哈木,果见他神色微变,勉强微笑道:“绰木斯,你怎么来了?”

  绰木斯唔了一声,却不看马哈木,兀自盯着我,马哈木面有不豫之色,又问:“贵力赤首领也来了么?”

  绰木斯又唔了一声,道:“我阿爸马上就到。”一指我,问道:“太师,这汉女哪里来的?是你的女奴吗?送给我好不好?”

  马哈木面色一变,正要说话,我眼珠一转,抢先答道:“我不是女奴,我是马哈木叔叔的远方侄女,和丈夫常年在西域经商,无意中遇见了叔叔,特来拜访。”

  马哈木不是说他母亲是汉女么,我便胡扯认了这门亲罢,马哈木与贵力赤有利益之争,两人定然不和,马哈木定然会助我隐瞒身份。

  果然他连犹豫惊怔之色都没有,立即笑道:“是啊阿素,要不是你的货物被人抢了的时候遇上我,无意中我又发现了你和我的渊源,我还真不知道咱们还有这门亲啊,哈哈哈哈。”

  那绰木斯却不依不饶:“太师的远亲?我怎么没听伯升说过?”伯升摸了摸头,有些纳闷的正要开口,被马哈木瞪了回去,马哈木怫然不悦,“绰木斯,难道我什么事都需要向你禀报吗?”

  绰木斯冷笑一声:“不用,自然不用,您就算是撒谎,绰木斯也不能拿你怎样啊。”

  他走到我身侧,斜着眼睛打量我,忽地伸手来抓我手腕:“汉女,有丈夫也没关系,跟我走,乞尔吉斯部最美的酒,最华贵的皮毛,我都可以送给你!”

  我手指一晃,烤全羊上的解腕小刀寒亮的刀刃刷的闪在指间,毫不犹豫剁向他的禄山之爪。

  他一惊立即缩手,我冷笑着,刀尖钉入坚硬的桌面,入木三分。

  目中闪着奇异的神色,绰木斯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慢慢浮起笑容,“好,好,汉人女子,竟然不是只会哭的……”

  我冷冷道:“当然,必要时,我还可以让你哭。”

  他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容,“是吗?我们不妨试试看。”

  话音未落,帐外忽起喧哗之声,夹杂着惊惶的呼喊,马哈木一惊之下站起,正要喝问,帐帘已被人大力掀开,一个男子冲了进来。

  “有刺客!汉人刺客!贵力赤首领遇上了,正在追杀!”

  第一百零五章 长风冷日骨如霜(一)

  我一惊,几乎立刻就要站起,然而看见身侧绰木斯紧盯着我的奇异笑意,硬生生按捺住,只故作惊慌道:“叔叔,刺客来了你营地,怎生劳动得贵力赤首领亲自追杀?我们卫拉特部的勇士们,一定也已经去护卫首领了吧?”

  马哈木看了我一眼,目中精光一闪,朗声道:“不错,贵力赤首领远来是客,这区区小贼,我麾下尽可应付,就不麻烦贵力赤兄弟了。”快步就要出帐,绰木斯伸手一拦,笑得诡谲:“太师莫急,这批人,前数日我们就已发现,依我父亲的意思,当场就要格杀,倒是我父亲帐下的汉人说,这批人很了得,父亲单军虽可胜,却也可能损失很大,倒不如到了太师这儿,咱们合力剿杀便不费力气了。”

  我听得心中疑惑,听口气,来的人还不少,难道不是沐昕?当下斜睨绰木斯一眼,道:“你打的好算盘,倒是不替我叔叔想想,平白便将刺客引入太师驻军重地,万一惹出麻烦怎么办?再说你说是刺客,也许便是平常商队,是非来意不明,怎么就要杀人?”

  绰木斯嘴角一抹冷笑:“商队?看起来倒是商队的样子,可惜那样的肃杀之气,可是真真上过战场才能有的,我们蒙古勇士百战精英,对这种铁血气质最熟悉不过,怎么会错?”

  我越发听得心惊,难道……

  绰木斯神色睥睨,笑道:“给你看看真正的勇士!”一把抓过我手腕,拖着便走。

  “放开她!”

  哧啦一声,厚重的牛皮帐篷被巨力瞬间划裂,大片乳白的天光如醍醐般呼啦啦自帐顶灌入,白色光影流动中激起淡淡粉尘,一条雪色纤瘦人影,青锋长剑夭矫如龙直卷而下,裹着塞外烈烈风霜,裹着无穷森冷杀气,裹着令人炫目的绚烂华光,飓风般直直袭向绰木斯!

  雪亮的剑光如长河倒挂,分明的映在绰木斯惊而不乱的眼睛里,那般威力惊人的一剑,他自知躲不过去,拽着我的手突然发力,硬生生便要拖我上前。

  我低头,恶狠狠咬在他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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