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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此时她的霸道嚣张和努力摆出的小姐气度已荡然无存,在路人的侧目中惶急的冲过街道,我以为她是冲着我来的,想必搬到了救兵?那也不必如此兴奋啊,当下含笑站定,等她冲近。

  结果她却在冲过我身侧时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抖着手越过了我,擦身而过时我看见她汗水淋漓的脸上妆容早已化开,青一块紫一块的似打翻了颜料缸,湿湿的黑发粘在她颊上,遮住了眼,她也不用手拨开,就这样含糊不清的向前跑,嘴里犹自咕哝:“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我怔了一怔,正要拉住她问个究竟,我身后的贺兰悠已经微笑着伸出手,轻轻一抓,便将那孙小姐的肩头抓住。

  孙小姐前冲的势子未止,一头便往贺兰悠身上撞去,贺兰悠挑了挑眉,手势不变,拖着她滴溜溜转了个圈,手心一按,那孙小姐立即稳稳站好。

  笑得很温柔,贺兰悠问孙小姐:“姑娘这是去哪呢?”

  那女子有点晕头晕脑的抬头,呆呆的看着贺兰悠,怔了一怔,好像认出了他来,却依然喃喃道:“完了,完了……”

  我见她失心疯的模样,心里惊诧,刚才她还好好的说要寻哥哥来教训我们,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成了这般情状?

  贺兰悠见孙小姐仍是神智不清,目光一闪,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她额头上。

  我微有些震撼的看着贺兰悠的修长洁白的手指,以破春风拂杨柳势,点叶飞花般柔柔落于孙小姐额头,突然想起在外公密室里曾看过的一段记载,关于“不破拈花指。”

  “昔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今吾气走周天,心传秘法,神通六识,指成拈花,世间万物,无有不破,以指为目,戳点河山,一指破开混沌势,笑我众生皆默然!”

  这段记载,记在一本紫色古朴封面的旧册之上,前无开篇后无注解,就那么突兀的写在书中的一页纸上,若不是某一日我在翻外公珍藏,无意中将这书从架上最高一层碰落,又正巧落下时正是唯一有字的这一页,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看见这段文字。

  当时我对着这段话沉思许久,看来是某人由佛祖拈花悟出一门名叫”不破拈花指“的绝世武功,这倒也没什么,但为何不见详注?且这段文字,狂走龙蛇,势如破纸,短短数句,遣词用字,却尽是狂傲威猛睥睨天下之气,令人仅仅读来,便心摇神动,为那流溢的烈烈英风霸气震撼神往不已。

  当年,我遥思那写下文字之人,当是何等样的惊才绝艳的英雄人物?忍不住悄悄问了近邪,结果那白毛冰块冷冷回了我句:“不许。”

  我只好闭嘴,心知这必定是禁忌,自此也便将此事抛开,然而,此刻见到贺兰悠神秘优美意韵深长,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般的手势,这段儿时回忆如水般瞬间在我脑海中流过,贺兰悠,和那书写秘册的人,会有什么关系?

  正要开口问贺兰悠,却见他一指捺下,孙小姐已经清醒过来,却仍旧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贺兰悠,半晌,突然流下泪来。

  她的神情如此绝望苍凉,令我心中一颤,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个骄矜的女子颓丧若此?

  第二十二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一)

  茫然之下,便也将询问贺兰悠的打算给忘了。

  此时贺兰悠已收回了手指,挂着万年的温柔微笑,根本不为孙小姐楚楚可怜的流泪动容:“孙小姐,请问,什么完了?”

  孙小姐恍惚的抬头,死死盯着贺兰悠看似永远温柔和善眼睛,似是明白了这风华无限的少年冰寒冷漠内蕴的心,突然收了眼泪,呓语般的吐出两个字:“……姐姐……”

  贺兰悠的脸黑了黑。

  我却电光石火的想起这女子的姐姐在湘王宫做小妾,也是她家横行荆州的最大靠山,听她的口气,难道她姐姐出了事?

  正思量着,冷不防那孙小姐头一偏,猛的向贺兰悠搁在她肩上的手咬去。

  贺兰悠自然不会给她咬着,身姿一转已避到三丈开外,那孙小姐却并不是要伤贺兰悠,见他让开,立即提起裙子就跑。

  我看着她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街尾,其间她绊着地上碎石,跌了一脚,却立即爬了起来,连揉摸伤处都不曾,以女子少有的敏捷跑远了。

  我收回目光,对贺兰悠扬扬眉。

  贺兰悠对我笑笑。

  心照不宣,继续前行。

  走了不多远,我突然一呆。

  前方,正是巍峨雄伟的湘王宫,却朱红大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无,那几骑锦衣卫勒马门外,不住烦躁的喊话,宫内却无一人相应,整个王宫一片死寂,沉沉的空气里,竟象是座无人的死城。

  那个淡漠少年也一脸疑惑的站在我前侧,盯着那宫门,看来他虽比我早到了一步,但宫门却早已闭了。

  贺兰悠突然在我身侧咦了一声:“什么味?”

  我一怔,轻轻嗅了嗅,果觉四周弥漫着一股烧灼的焦味儿,那是燃烧松木的味道,松木富含油脂,烧起来很快,山庄常用这个引火,我是闻惯了,然而此时此地闻到这个味道,实在令人讶异。

  忍不住抬眼向宫门内望去,仍然是一片安静,其时已近傍晚,晚霞漫天,我见远方殿宇深处,晚霞红艳跃动似火,不由赞道:“真是艳霞如火啊……”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此时贺兰悠也发现了,他语声寒冽:“不是晚霞,是真的火!”

  话音未落,只听蓬的一声,王宫深处,突然冒出数处火头,瞬间便在连绵的殿宇顶连成一片,火龙似的盘旋灼烧一路伸展开去,远望去烈火熊熊,声势惊人,即使隔着距离,也渐渐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我倒退了一步,震惊的瞪着王宫,湘王宫宫墙极高,火头依然从檐角飞窜而出,可想而知底下宫殿定然已经燃成大火,可这不是普通地方,这是恢弘王宫,藩王驻所,皇叔朱柏的府邸,怎么会发生如此惊人的变故!

  更令人震惊的是,既然火起,自当有人救火,这般火势,便是瘫子也要惊跳起来逃生,可是偌大的王宫,居然仍是声息不闻,静谧如死!

  我心中一寒,难道,王宫里的人,在火起时已死去?

  这个设想太惊人太恐怖,我忍不住浑身一抖,随即推翻了自己的假想,不可能,湘王宫规模建制,从人无数,就算调集军队,也绝无可能毫无声响的便将宫内人等全数解决!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见火势猛烈,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救火,贺兰悠却已拉住了我,他一贯娴雅的风度此时也有了变化,语声急促:“不用去了,你救不了!烧到这模样,再没活路了!”

  我黯然一叹,心知他说的对,停下身形,却见一直呆站在宫门前的那少年突然长啸一声,纵身而起,直直往王宫扑去。

  我听那啸声,满是哀伤悲愤之气,心里一呆,一个念头飞速闪过:“不好,他要进去!”也不知怎的,这个念头一生,我再也呆不住,急急道:“”贺兰悠,他去那里是送死,帮我拦住他!”

  贺兰悠看我一眼,叹息一声,长袖飞卷而出,我趁势提气,飞身而起跃上他袖尖,这是天魔身法里的流云飞送,贺兰悠内力深厚,当真如云飞卷,这一送,直接将我送至七丈开外,那少年本来距我约十丈远近,我这一跃,转眼便到了他身后。

  此时距宫门已极近,宫内的火是从内殿燃烧起来的,火头却分好几处,渐已烧至宫门,我几乎已经听见木质楼阁燃着时的毕剥声响,层层热浪卷过来,顿时烘没了我鬓边几丝散发,我心知宫内此时定然火大,贸然进入有死无生,眼见那少年不管不顾直往里冲,心下大急,天魔身法提升到极致,一掠间便到了他身后,再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伸手便去扳他肩头。

  手指堪堪触到他肩,正自心喜,忽见那少年肩头一侧,游鱼般一转,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衣袖一拂,飞身而起,一足踏上城墙,竟如履平地般飞步直上,转瞬便消失在墙后。

  我呆呆的看着他轻灵的身法,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此时贺兰悠也已赶到,他面色平静,眼里却闪着幽幽的光:“他武功不低,未必需要你相助。”

  我仰头看向火光笼罩里的王宫,眼见雕梁画栋在火舌吞噬下渐渐颓倒,崩塌,烟消灰灭,只觉得心里十分空落与凄凉,那少年,虽只与我匆匆一面,然内心里总觉熟稔亲切,如今见他自蹈死地,竟不明所以的伤心。

  贺兰悠一直淡淡看着我的眼,我掩饰的转开目光,无法对他解释心里复杂的担忧,心里微一思量,终究不愿在这厚重宫门外呆呆守候,一咬牙,便待起身。

  贺兰悠却立即伸手拉住了我,他不看我,只是看着宫内的火:“太危险,我去吧。”

  我心中一震,看着他火光里美丽非常神情温和的面孔,只觉酸酸热热的感觉缓缓泛起,温暖里歉意突生,不由柔声道:“还是我去吧,我轻功不逊于你,而且我还有这个。“我对他晃了晃手腕上艾绿姑姑赠我的银丝。

  贺兰悠想了想,放开了我的手,却动手脱起衣服来,我一呆,脸上微微发热,却终究没有转过头去,贺兰悠将外袍脱下,递给我,轻轻道:“刚才我没有骗你,这衣服真的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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