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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据说他是我爹。

  据说他近日又要上山。

  而昨日,是娘的忌日。

  这算什么?

  我站起身,在近邪清冷如水晶的眼里看见我自己,七年的时光,如此巧妙的脱去了童子的青涩与稚嫩,那个俏生生立在近邪眼里的女子,修长,眉与眼都比这夜还黑,一袭白衣猎猎飘扬在崖顶的风里,而散开的发如墨菊千丝,绽放在纤细的肩后,冷艳而,无限张扬。

  ***

  我很喜欢这北地的山。

  春有繁花冬有雪,夏有凉风秋有月,而那花耐寒,那雪洁净,那风高远,那月清透,有种大气朗阔的美。

  云南若那是滑腻柔软的丝绸,这北地深山便是纹理疏朗的布帛,耐看而感觉舒爽。

  我更喜欢俱无山庄的晨。

  四季长青的苍松翠柏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硕大而浑圆,火光般穿入这千里茫茫连绵山脉里,瞬间驱散这晨间乳白色的薄雾,而飞鸟宛转的掠过,云霞里划出极美的身姿。

  我总在此刻练剑,照日照着天际那轮日,越发明光四射秋水生寒,薄而轻俏的剑身翻卷出七色霓彩,变幻万千。

  劈、刺、截、抹、迅如飞风。

  却不惊宿鸟,不裂草叶,尺寸之间,辗转腾挪,尺寸之外,安稳如常。

  须弥剑法。

  以万物为须弥,武技为芥子,芥子入须弥,五识不能寻。

  近邪教我这套剑法时,我几乎为那绝世的小巧柔韧身法绝倒。

  很难想象一个男人也可以将身体弯折一至如斯,剑可以在肘底,腰间,足底,甚至发中,以人所难及的迅捷从人所难料的诡异角度刺出,鬼魅般无常,鬼魅般妖异。

  这是防守剑法,利于一招制敌,剑宜短,宜利,宜薄。

  所以老头很快中了我的招,被一盏冰糖莲子所擒获,倒在了他誓死捍卫的密室门口,被我大大方方取走了他心爱的照日。

  然后我将那剑大大方方挂在腰侧,逢人便夸老爷子的慷慨无私。

  老头好面子,人后竖着头发睇我,人前居然还挤出点笑来,可惜就是脸色紫了点。

  近邪看到我的剑的时候,就说了两个字:“便宜。”

  我自然知道是老头便宜了我。

  他若不是知道我学了这套剑法,需要一柄短剑,而他偏偏又曾发誓过此剑不赠人,他又怎会那么巧的在被我迷倒时,手指尾指正正指着墙上的西洋钟。

  西洋钟因此惨遭我的毒手,被拆了个面目全非,没办法,老头不仅智计谋略天下知名,奇门术数,形势风水机关奇巧之术,这世间也少有人及。

  老头终究还是疼我的。

  我叹了口气,剑出,剑回。

  一滴晨露在松针叶尖颤颤巍巍很久,终于坠下。

  我腾身,后跃,长剑倒卷。

  啪!

  圆润晶莹的水珠完整的落于剑尖,滴溜溜滚动着,宛如上好明珠,落于玉盘,滑而亮。

  我微微一笑,手腕几不可见的一振,那明珠立时自剑尖消失,剑身明洁,仿佛从未被露珠沾湿。

  短剑荡出,划起斑斓的扇形弧光,那光影刚刚闪现于眼帘,瞬间,湮灭于我袖底,旋转飘扬的广袖舒卷,身形渐落,洒满紫樱的月白色裙裾缓缓铺开,在青翠山崖间,盛放出一朵清丽的花。

  有人猛烈鼓掌,在酸溜溜的吟诗:“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我挑挑眉,略有些意外的看见山崖后转出一个华服青年来,容貌倒勉强算是英俊,只是瘦兮兮的似只拔光毛的三天没吃食的公鸡,晃晃荡荡的套在一件银朱隐云纹锦袍里,袍子因此显得太大,山风一吹,好似要生生卷了去。

  我恶意的想,就怕山风过猛,卷走了袍子留下人可就不美了。

  那人倒是自命潇洒得很,偌大的风,还蠢兮兮的摇一柄泥金玉骨折扇,白绢扇面上笔法细腻一幅簪花仕女图,可惜风向不对,将他的扇子一个劲往后拗,那青年手忙脚乱的想扇回来,结果,咔嚓一声,扇骨折了。

  我不由扑哧一笑。

  那青年本来大为尴尬,掂着那坏了的扇子不知道是走还是留好,左一眼右一眼的觑着我的神情,此时见我一笑,竟然呆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眼底尽是痴迷之色。

  山崖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惟有风声细细,我自然不愿与一面目可憎的陌生男子面面相对,更不喜这般直勾勾的目光,也不看他,转身便走。

  走不了两步,听得身后脚步声响,那人追了上来,可怜这几步路便气喘吁吁:“姑娘留步,姑娘可是闺名怀素?”

  第十一章 且别云山下红尘(二)

  我一怔,想起这俱无山庄地势隐秘,庄外还有奇门八卦阵法守阵,等闲人等不能进入,又想到父亲有说要来,心中一动,莫不是跟随父亲来的?

  心念一转,已有计较,巧笑倩兮回首:“是啊,请问公子如何知晓奴家贱名?”

  那人对着我的笑容,越发舌头打结:“……是姑姑姑……丈私下告知为兄的……”他说了几句,喘口气,略略顺畅了些:“……姑丈说怀素妹妹姿容绝俗好比姑射仙子……今日为兄一见方知言下无虚……言下无虚……”

  为兄?他算我哪门子的兄长?我唤过兄长的只有沐家四子和允,可没见过你这瘦鸡。

  等等,姑丈?娘是没有兄弟姐妹的,那么这个姑姑,定然是爹爹的原配了。

  嘿,娘被遗弃十年,凄凉而死,一生郁郁寡欢,至死未能展眉,说到底,就与爹爹从父母之命娶了他人有关,如今这原配的侄儿居然自己跳到了我面前,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

  我面上越发笑得婉转:“原来是表哥,表哥怎么称呼?”

  那青年深深一揖:“贱姓徐,名景盛,字茂德,号山泉,年二十一,建康人士,家父……”

  我满心盘算着好好整他一回,哪耐心听这呆子背家谱,一口截断;‘表哥寻我何来?”

  徐景盛目中尽是颠倒之色:“姑丈来了,命我来请妹妹山庄相会。”

  我点点头:“表哥一人上山的,如何识得这路途?”

  他痴痴答:“山庄有位妈妈指引。”

  我心下有数,父亲来老头是一向不见的,父亲甚至不知道老头的存在,近邪是一向不客气的,父亲和他的随从别想听他说句完整的话,只有好心的杨姑姑,看在当年相识的分上,倒有可能指引一二。

  那家伙还在傻站着等我有所表示,我眼珠一转,笑道:“那妈妈爱开玩笑,表哥被骗了,你上来的路难走得很,我倒知道有段好走的山路,红杏白杨,翠叶生辉,清幽又安静,别有山林之趣,不如由妹妹带领表哥走上一遭?”

  徐景盛眼中射出狂喜的光,急忙文绉绉施礼:“小生幸何如之!!!”

  我一笑,小生?幸何如之?你以为你在演戏呢,不过,很快你就知道遇见我,是多么的幸何如之啊。

  我采了朵野花,别在衣襟上,慢悠悠向山下走。

  走到半途,遇见父亲和他身边一帮人,这次多了个和尚,我淡淡给父亲施了礼,眼角向那和尚一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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