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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陛下这是在考贱妾呢。”我举袖虚掩唇角,一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大会作假的情绪。

  “别在朕面前跟朕装傻!”他笑着起身,长长的宽袖拂动,高大的身形慢慢靠近我。

  当阴影笼罩于我头顶的时候,我伏下上身,恭恭敬敬的磕头道:“贱妾愚昧,请陛下指点迷津。陛下将贱妾送至长信宫,自然不希望贱妾有朝一日如同赵夫人腹中的胎儿一般……”

  “哼。”他冷哼一声,“你当真看不透么?阴丽华,你若看不透这些,朕救你也是枉然。你记住,能在这个世上苟活下来的,永远不能指望别人的怜悯与援手,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贱妾……惶恐!贱妾愚昧……”我跪伏在席上微微颤抖。

  头顶一声蔑然嗤笑:“看来你尚欠调教,倒是朕太高看你了。等你有一天想明白了……”声音停顿了下,突然转了口气,“如若想不明白,倒还不如现在便死去痛快!”

  冰冷的话语,透着绝然的冷酷与无情。

  额头抵着蒲席,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一丝不好的动静后,我才慢腾腾的直起发麻的脊背。

  以我的性格,真的很难掩藏自己的内心,我向来是冲动的,直爽的,毫不掩饰的。我开心是因为我真的开心,愤怒是因为我真的愤怒。曾几何时,我已逐渐改变这样的心性,也学会刘秀那套装傻充愣的本事了呢?

  是为了活命吗?人类的求生本能果然无穷大。

  双手撑着席面,我慢腾腾的爬起身,慢腾腾的往寝室走。

  纱帐内的刘鲤,睡容憨态可掬,那是个纯洁无瑕的孩子,还是无忧无虑的懵懂时期。这样的孩子又怎能明白在阴暗皇宫中,他已成为他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

  以赵姬那样单纯的性子,或许,腹中的胎儿掉了,未曾祸及她自身安危,乃是一种幸运。

  我在床沿坐下,伸手撩开纱帐,近距离的瞧着刘鲤的睡颜,思绪不禁缥缈起来。

  自古后宫与政治密不可分,后宫代表的是外戚势力,也就等于是朝廷的党派势力。刘玄说的自然是对的,在后宫之中凭韩姬一个小小的夫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真正兴风作浪的只怕是朝廷内的那帮大臣。

  会是什么样的人,有胆子敢和堂堂更始帝作对,而更始帝似乎却拿对方没辙呢?

  放下纱帐,悄然退出寝室,长信宫冷清而又萧索,上百盏宫灯将我的身影映照得支离破碎,无数残影拖在我的身后。

  篡改历史的下场,是否便是再也无法回到现代重新做回管丽华呢?

  蓦然回首,望着地上的那些个或长或短,不住摇曳的残影,我不禁黯然神伤。

  §白虎卷 第六章 荣辱不惊云卷舒 坠崖

  更始三年夏四月,在蜀中自立为王的公孙述不甘心只称王,终于按捺不住自称天子,国号“成家”,改更始三年为龙兴元年,以李熊为大司徒,弟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恢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

  又一个国家在西汉末年的土地上横空出世,公孙帝命将军侯丹进白水关,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扦关,筑宫南郑,招兵买马,以谋天下。

  公孙述称帝,按理说刘玄应该非常生气才是,可是我见到他时他却满脸欢笑,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这点虽然让我颇觉诧异,但刘玄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他笑的时候未必代表着高兴,不笑的时候也未必一定代表着心情恶劣。

  “你进宫多久了?”

  “回陛下,快一年了。”去年我被掳来长安是在六月,时光易过,岁月如梭,转眼已近一年了。

  他笑了,显得心情十分之好:“等满一年,朕带你去上林苑狩猎游玩。”

  上林苑乃是皇家苑林,据说南到秦岭,北至池阳,东过露水,西越横山,广袤三百余里,长安诸水尽括其中。说起上林苑,我忽然想起巨无霸来,当年昆阳之战,他所统率的猛兽,便是出自上林苑。

  “在想什么?”

  “噢,没……”我回过神,有些儿失落,往事如昨,历历在目,然后却已时过境迁,人面全非。“陛下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是啊。”他也不否认,只是眼神中闪烁的某种诡异的光泽令人有丝寒意,“你能猜出朕在高兴些什么吗?”

  我差点翻白眼,若能猜得出,我便是他肚中的蛔虫。

  “请恕贱妾鲁钝。”

  眼底的寒意愈深,他靠近我,脸孔逐渐放大,那双乌黑的瞳仁有种吸人精髓般的邪气:“朕昨儿个才收到的消息……”他舔着唇,笑容阴冷,“萧王北徇燕赵之地,在顺水北岸追击乱军……”

  他的语速刻意放得极慢,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莫名狂跳:“然……然后呢?”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总不见得是刘秀又打了胜仗。

  “萧王亲征,只可惜战况激烈,途中遭伏兵追击,萧王——坠崖身亡!”

  轰隆!瞬息间如遭雷击,我脑中一片空白,过得片刻,僵硬的身躯突然难以抑制的颤栗起来:“你……呵呵,是骗人的吧?”抬起头,刘玄脸上的笑意已经退得一干二净,我拔高声音,“是骗人的!”

  “你果然还是很在乎他!”

  我浑身一颤,脑中乱得犹如一团糨糊,他刚才说的,只是在试探我,还是刘秀真的发生了意外?我手足冰冷,四肢无力,明知道他说的话未必可信,或许只是试探我的一个奸计,然而……然而……我始终无法使自己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愤恨的瞪着他,“我没你那么冷血,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夫君……”

  “他死了!”他面无表情的打断我的话,“这不是玩笑,他是真的死了!”

  我膝盖一软,砰地瘫坐于地:“你撒谎,你……撒谎……”

  “朕之所以那么高兴,是因为萧王刘秀已死!哈哈……哈哈哈……”他仰天长笑,双手举高,拜于天地,“朕乃真命天子,自有天神庇佑……”

  玄黑色的服饰犹如恶魔张开了狰狞的翅膀,他的影子在我眼前化成两道、三道……无数道,叠影重重。刺耳的笑声尖锐的震动着我的耳膜,痛恨啃噬着我的心,一点一点化作滴血的泪。

  刘秀……我的秀儿……不在了。

  不在了……

  剧烈的眩晕感彻底击垮了我,眼前一阵发黑,我只是觉得冷——冷得心痛!冷得彻骨!冷得绝望!冷得……疯狂!

  秀儿……那个会对我微笑,会对我流泪,会对我说“你在哪我在哪”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你若放手,我亦放手……你若上天,我必上天,你若下水,我必下水……你在哪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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