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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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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迭香 一 九月初七,逢上祈福的大日子。 明光宫历来比较重视,每逢临近,内侍监都要嘱命事先在宫城外的街道洒扫,专等着当日铺上红毯,百官迎送,鸣锣开道,十八抬的奢华凤舆载着太后自长街而过,后面是数百随行女眷的车辆,一应奴婢和仆从伴驾,甚是隆重壮观。 太后亲临,宫闱里的夫人和嫔女们自然竞相跟随。其中身份最重的是陈宣华,一贯摆出惠端淑德、母仪天下的气势,这等大事是少不得她的。蔡容华也在其列,还有扶雪苑里的黎红薇、骆红渠……前一日,韶光领着婢子给浣春殿送宝器的时候,路过花苑,正看见穿着一身翠色纱裙的灵犀兴致勃勃地陪着黎红薇说着什么,身畔,还有不常在局里看见的嫣然。 美人如花,正是一茬开败一茬新。 然而自扶雪苑熬出的这几位,似乎有常开不衰的气象。宫里的人对她们巴结讨好,却从来不敢坦言皇上其实是荒唐的。昭阳宫长廊日日欢歌、夜夜达旦,摩肩接踵的都是些伶人歌姬,与美艳动人的夫人们莺歌艳舞,亦无人敢置喙。东宫因此有样学样,豪不忌惮地暴露本性,开始变着法儿地折腾。据说,浣春殿里除了高灵芝和成海棠,又召进来诸多妾室,有名分的、没名分的,混杂相处,只管逗着太子爷开心。 而这样的情形报告给明光宫,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乐见其成。 东宫,浣春殿。 脂粉味扑鼻。 韶光踏进浣春殿的门槛,不禁蹙了蹙眉。香粉是涂在脸上的,抑或用来熏衣服。可这味道着实浓得很,似乎是芙蓉的芳香,淳郁而刺鼻。更像是香粉盒子打翻的结果。 经过垂花门,味道更重了。吩咐随行宫人们现将宝器放好,掀开琉璃帘,果然看见寝阁里的高灵芝正掐着腰,恶狠狠地教训宫人。 “你是故意的吧,成心想让本宫不顺心?作死了,弄得味道这么难闻!”身形丰腴且冶艳的高灵芝揪着宫婢的耳朵,嗓门大开,声音尖锐而刺耳。倒也真是难为那小宫女,就梗着脖子站在那一个劲掉眼泪,只字不吭。 “姐姐这是做什么呢!何必跟一个贱婢置气,平白气坏了身子。” 能说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嗓音还很陌生,让韶光抬起眼,瞧了一下。看见软榻上侧坐着个面生的美艳女子,云髻高绾,斜插一枚双蝶金步摇,一袭水蓝织银的百褶云纱宫装,上面染的是十二画锦绣,周身戴的珠玉环佩,无一不中规中矩。 “都是这奴才,把殿下送我的香盒打翻了!真气死我了,笨手笨脚的什么事都做不好!” “翻了就翻了,有骂她的工夫,都够姐姐再让殿下置办一盒了。”宫装女子说罢,斜眼扫了一下不知所措的宫婢,眼色冷淡,“还站着,没瞧见惹恼姐姐了,开窗放放气,这一屋子的香味儿,也不怕熏死。” 一个艳丽妖娆,一个背景殷实,现在又来了一个居心叵测的。 浣春殿里的风光,真是越来越热闹。 “奴婢拜见高妃娘娘、芸妃娘娘。” 新来的侧妃名唤沈芸瑛,是尚书省吏部侍郎的嫡长女,不知怎的被太子瞧上了,晋封为妃。比起另两位侧妃,这芸瑛的身份无疑最高。方才高灵芝听她开了口,悻悻地耸耸肩,瞪了婢子一眼,不再发难。 “东西都放下吧,你们辛苦了。” 司宝房的宫人们行了礼,沈芸瑛并未多看一眼,摆摆手,只示意身侧的婢子上前,“本宫知道这宫里的规矩,东西做好了得赏,做不好要罚。几样器皿本宫甚是满意,这儿有几枚香囊你们且收着。以后记着尽心为浣春殿、为太子殿下办事。” 随侍的宫婢拿出打赏的香囊,一一分给韶光身后的众多宫人。姑娘们面面相觑,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再次敛身谢恩。 “妹妹这才来几日,做事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周到。看来以后少不得要向妹妹多学习。”高灵芝看到韶光,朝她挤了个眼色,略有讽意地朝着沈芸瑛道。 沈芸瑛一笑,淡淡地道:“家父教导甚严,妹妹在家时便已有师傅教习宫中规矩。” 高灵芝一哽,心道这是在暗讽自己出身不如她。 “成妃姐姐这会儿大概还在雏鸾殿呢,”高灵芝自知说不过,意兴阑珊地撇开眼,也不再理会沈芸瑛,站起身,给韶光指着寝阁另一侧的方向,“太子妃故去,旧物仍在,成妃姐姐总在那儿睹物思人。你若是想找她,便过去瞧一瞧吧。” 睹物思人…… 成海棠与元瑾之间相交仅有几日?善缘或孽缘……竟能生出如此深厚的情谊,事隔多日,依然念念不忘。 “成妃姐姐说了,太子妃在世的时候,待她很好。如今死了,连个怀念的人都没有,就太不像话了。”高灵芝耸耸肩,也有些暗自好笑的意思。然而前一阵子才联合成海棠去明光宫请旨,重新安葬元瑾,即便做样子,也是要给外人看的。她做不来,可不得成海棠去吗。 “那奴婢且先行告退。” 韶光一敛身,顺着高灵芝指的方向走去。 沈芸瑛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因有宫人打理,雏鸾殿仍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月檐下,十二道窗扉都敞开着,折射出几道迷离的光束,映衬着高悬的琉璃帘,摇摇曳曳,发出一阵悦耳的脆响。 一推开门,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宫殿里空荡荡的,冷清空旷,却不曾有丝毫的灰尘堆积。仿佛自从元瑾离开,这里便时光静止,鲛绡纱帘低垂,寝阁深深,玉砌月亮门前的花草依然生长着,只是再不见一朵花盛开。 “娘娘独自在此,也没有个伺候的宫人跟着。”韶光轻步走近。 成海棠此刻正倚在窗棂边,眼神迷离地望着院中有些凋零的花树,听到声音抬眼睛,询问地看着韶光:“谁?” “娘娘想什么这般入神。”韶光走上前,有些失笑地扶起她。 “是你来了啊!” 海棠捶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小腿,柔顺地被拉着起身。两人跨出寝阁,落座在正殿里的端石敞椅上。没有新茶,案几上的精致小点心却早已摆好,一壶冰镇梨花酿,散发着甜香。 “平素也是闲来无事,索性过来陪太子妃姐姐做个伴。”成海棠说着,提壶自斟了两盏。 主人已殁,仅剩旧物。倘若旁人闻听此言,定要被其善良和多情打动。但韶光看着她一副悠然自怡的模样,倒像是到这里躲清闲、避嘈杂来了。 “隔日就要跟随太后去福应禅院祈福,车马劳顿,娘娘何不早做休息。” “你知道?”成海棠似有惊诧地抬眼。 韶光笑:“奴婢来之前,听掌事宫女提起太子殿下身体抱恙,需留宫休养的事。故此,娘娘便亲去蘅锦殿请旨,要代替殿下跟随太后她老人家前往。” 成海棠闻言一笑,算是默认。 “祈天是何等大事,殿下竟也能当做儿戏……”执起玉盏,成海棠轻嗅着梨花酿的香气,有些哂然地摇了摇头。 身体抱恙——这种推诿的理由,能从堂堂一国太子口中说出,而且甚为理所当然。 韶光看着她,“隔日,只有娘娘一人去,高妃和芸妃等人,没有说也要一起吗?” 成海棠低头轻笑,“像沈芸瑛那样的人,听闻我去,自然也要跟着的。剩下宫里那些都是东宫新宠,太子留在殿里,她们断然是要留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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