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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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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时,千般好,一旦不在了,世间的一切便再与之无关。斯人已殁,帝后专情自此成了一场荼靡旧梦,或许,那恢弘的宫殿很快会迎来新的主人,同样的姿容、家世、德行……拂开柳丝,韶光断然转身。 入得宫门,守得本分。她怎能忘了,自己再不是朝霞宫的人。 怀中的布帛分量实在不轻,手臂负重太久就会感觉麻木。绣鞋甫踏出一寸,手肘本能地动了动,不想夹在腋下的布匹竟滑了下去。 在训练有素的反应中,韶光将胳膊回挽,身后蓦然出现的一双手却更快地将布帛提了起来。 没人能悄然无息地靠近,更别说是这么近。 隔着摇曳的碧柳丝帘,韶光回眸,端穆一拜。 “拿这么多布匹,怎么也没个奴才帮衬?” 低喑磁性的嗓音来自近身两尺处,还是阳刚的男声。这在宫掖内极少能听见。韶光不期然地抬首,刹那间,大片闪耀的金红色就这样直直撞入了眼帘—— 一袭绯红烫染的绸料蟒袍,底摆的纹饰堆满了金红环花,襟袖绛色,比嫁衣更甚。若隔远了望去,还以为打翻了胭脂。这样的喜庆色,换作任何一个人穿在身上,定会艳俗至极,可茜素红的缎料却配极了眼前的男子,流光溢彩,大红衣襟上铺张开的嚣张和恣意,宛若荼靡,艳魅生香。 “这,是……” 韶光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张着嘴,却只发出了几个单音,她难得流露这般失措举动。宫掖里的夫人嫔女争妍斗丽,也不见如此惊世骇俗,更令她错愕的是,竟有男人敢将这只有太后用的料子穿在身上。 男子摆着折扇,堆出一抹笑,犹如含苞待放的金波流影,“这么紧张作甚,本王会吃人不成?” 韶光一怔,半晌,恍然看清了跟前人的脸。 “汉王殿下。” 时光如斯流转,一眨眼,又到了诸位皇子回宫述职的时候。 “得了,本王跟前用不着这些虚礼。” 汉王排行第五,其狂妄、恣意、不谙规矩,在宫掖内极为出名,甚至一度被戏称为混世魔王。可这总在传言中出现的人并没有三头六臂,反而生得一副盛姿玉容,不知曾让多少宫女揉碎芳心。身为太后最宠爱的一位殿下,也难怪敢将茜素红剪裁为裳。 韶光苦笑一下,将刚弯下去的膝盖挺直。 “缎子掉地上沾了泥,你回去是要吃板子的,可要多谢本王。”盎然的语调,琥珀色的眸间水光流泻如银,迷离的眼波,浮动起一抹旖旎气息。 韶光挽手,“是奴婢无状。” 男子磕着扇子,轻薄扇骨上的金錾镂刻闪闪灼灼,“本王这趟回宫,总是感觉好像少了很多人。” 韶光知他问的是朝霞宫伺候的宫人,不由有几分意外。余光瞥过去,却看见那两片轻薄唇瓣上的轻慢笑意,心里顿时一片冷然。 外派做官,一去便是五载。其间除了每年回京述职,若无传召,一概不准擅自离任。太后却因为记挂,曾经召回过几次。可半年前皇后娘娘的大丧,竟是未曾…… “宫婢过了二十五岁便会发还出宫,殿下不在的这段时间,很多婢子均已离宫。” “都离宫了?” 韶光垂眸,“太后垂怜,格外大赦。殿里到年纪和没到年纪的婢子,都离宫了。” 杨谅扶手侧立,斑驳的疏影洒在他的衣襟上、衣袂间、额冠上……半晌,有极轻极轻的声音飘来:“原来都已经不在了。” 韶光眼睫一颤,心底蓦然呼啸起难以抑制的悲伤。 可她面色如常,别过眼,不动声色地道:“殿下此次回宫,各局已备好了一应物什。奴婢们候着旨,准备各宫的换季,届时还请殿下过目。” 敛身间,已有告退之意。 杨谅望着她,片刻,将布帛还回去,“本王记得像这类琐碎的指派,一向不经你的手。不是会有六局特地安排的人过来打点吗?” “奴婢去了司衣房。” 杨谅微敛眸色,“竟不知道你还有针黹的手艺。” 微风拂来,夹杂着轻薄的柳絮,细细痒痒的。 韶光有一瞬的静默,再俯身告退时,杨谅忽然从背后叫住她:“素白绢料过于清净寡淡。本王喜欢茜素红,记着,多备茜素红的料子。届时,十丈红毯,要足够一直铺到麟华宫的丹陛上。” 青梅抱着刚劈好的柴丢进火堆,让缸里的染料更热些,转过身,就看见抱进来的布匹,顿时垮了半边肩膀。 “怎么还有两捆,有完没完了?” 宁霜抬眼一瞧,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路上耽搁了。是拿多了吗?” 素白绢帛,都是储物房的宫人划拨的,说是每屋领一部分,然后分摊到屋里的人。韶光不解地将目光投向过来帮忙的绣儿,后者却长叹一声,“与这些料子无关,应该是芣苡典衣故意刁难。” 说罢,指了指格子架上堆叠得满满的各色缎料。 或浅或浓,有挂缎和布帛两种,一半需织染,另一些则是浣洗后绣制。少说也有数十匹,且每一匹的末端都盖着红泥印信。 韶光骇然。 宫里正值换季,各房的活计增添了两倍不止。钟漪兰曾嘱咐不能耽搁进度,却要量力而为,保证质量。韶光看了看一脸怨愤的宁霜,忽然想起几个管事的话,不禁问道:“这些都是指派到我们屋的?” 青梅无奈地点头。 “那么,最好在另一个典衣那里报备一遍。” 司衣房的另一个典衣,名唤桃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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