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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秋意遥……

  齿间含着这个名字,一刹那便有一股又甜更苦的味道从舌尖漫开,一路绵延至心肺,酸甜苦辣便一涌而出,再也理不清是何滋味。

  只是这番紊乱却是为何?

  她怅然不知所以。

  晓风渐寒,严冬渐临。

  德馨园里近来安静得有些过分,以往还常常能听到公主弹的琴曲,可最近几日,却再没有琴音。公主整日沉默孤坐怅望长空,似乎与往日无大不同,可孔昭、方珈、穆悰却还是能看出来,公主的心境失了以往的平静,眉间隐有忧悒之色。

  不用说方珈、穆悰忧心,便是孔昭都觉不安。她伴随公主十余年,何曾见过公主有过这样的神思。三人心中忧怀,却皆不知其因,这日见公主又是孤坐一隅,不由都出言相探。

  孔昭问:“公主近日烦闷,可是想王妃啦?公主暂且忍耐,待驸马回来后,你们便可行回门礼,到时便可与王妃相见。”心底里却想着要不要找人送个信回王府,请王妃来看看公主。

  倾泠瞟她一眼,忧悒不减,反添愁色。

  方珈把孔昭推到一边,道:“公主近日忧烦,是否整日在府里闷着了?不如出府去走走,听闻昊阳观里景色奇美,更难得的是斋菜做得好吃,公主可要去看看?奴婢这就唤人备车辇如何?”

  倾泠眼中光亮微闪,可接着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孔昭、方珈齐把目光移向了穆悰。

  穆悰只得上前,道:“公主若是不想出府又觉得烦闷,不如奴婢叫宫人们在偏殿里歌舞,给公主解解闷?”

  倾泠轻轻叹一声,起身,“我还是出园走走吧,省得你们一个个围着我。”

  “好!”三人异口同声。然后便要伴公主出园,谁知倾泠却摆摆手,“你们都忙自己的吧,我想一人走走。”

  这?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说“至少要一人跟着”,可谁跟公主才肯呢?还是方珈机敏,轻轻一笑道:“府里这般大,公主总要有个去处,奴婢们知道了,午膳时也好去唤您。”

  倾泠丢下一句,“到时去梅园唤我就是。”转身,便出了德馨园。

  离了德馨园,顺着小道走着,不知不觉便又走到了留白楼前。青池之上的残荷枯叶早收了,一池碧水上翠竹倒映,冷风拂过,吹皱一池绿波。

  倏忽间,脑中便涌出了两句话: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一时间怔立原地,望着青池对面翠竹环绕的留白楼,脚下欲移,却蓦然转身,离开。

  只觉得心神慌乱无主,平生未曾如此,不知要如何才可平复以往心境。想着梅园最静,便一路直往那儿去。到了梅园,早开的白梅已凋落大半,红梅却正艳,如火如云的,绽满枝头。

  园中置有石桌石凳,抬袖一挥,拂去桌凳上的落花。坐于凳上,只觉得神思倦倦的,满园明艳的梅花也不能引起一丝兴趣,不由得便伏于桌面,将脸埋于臂弯间,似乎藏起了脸,便可藏起所有的烦郁。

  也不知趴在桌上多久,慢慢地便觉得神思有些模糊,周围一片安静,隐隐约约只有风吹花落之声。

  这日晨间用早膳时,顾氏与秋意遥道:“遥儿,梅园里的红梅开了,你待会儿替娘去折几枝,丫头们折了没两日便败了,还是你折的花开得久。”

  秋意遥答应一声,“好的。”用过早膳,回房喝了药,稍稍休憩了会儿,便往梅园来。还未至园前,便闻得阵阵梅香,远远地便见红梅伸过围墙,明艳艳的一枝绽在墙头。

  步入梅园,一眼便望见了梅树之下伏桌而眠的人。

  穿着淡紫的冬衣,衣襟与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花,显得素雅又明丽。乌墨似的长发只是在肩后以玉环束住,因她伏桌的姿势,长发顺势从背侧垂下,如一束墨泉,蜿蜒及地。发上、衣上落了许多梅瓣,可她恬然不知,静静伏卧,仿似梅花仙子偶尔困倦之时,抵不住睡意而小憩一会儿,让人又怜又慕,不敢惊扰了她。

  也不知站立多久,待他蓦然回过神来,才惊觉双腿已有些痛麻。轻轻移步过去,本想唤醒她,刚张口却又收了声。恐她受寒,他悄悄解下外袍,弯腰想为她披上,忽然顿住。然后握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慢慢直起身子,看着沉于梦中的那片睡容,唇边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微微一声叹息,轻轻移步,慢慢转身,然后悄然离开。

  片刻后,伏桌而眠的人缓缓睁眸,然后又静静闭上。

  过得半刻,孔昭便急急奔来,一见公主伏桌而眠,不由着急,伸手推她道:“公主醒醒,睡这儿会着凉的。”

  倾泠慢慢起身,脸上未有睡梦的茫然,只是淡淡的,微有倦意。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啦?要不是有人知会我,你还不知要睡多久呢。要是受了寒气,那可不得了。”孔昭将手中斗篷给她披上,“早知道,我还是应该跟着你出来。”

  倾泠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望向园门口,空余一片怅然。

  “公主,你这几日是为何不开心?”孔昭又问道,关切地看着她,“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咱们是没法出府,可现在是在侯府,一切都随公主的意,公主为何从不提出府?公主……不是一直想要去外面看看吗?”

  倾泠收回目光,看着孔昭,然后静静地道:“孔昭,笼中鸟不但有笼子关着,它的脚上还拴了一根链子。”

  “呃?”孔昭一愣。

  倾泠目光一转,落在前方那一片如火霞似的红梅上。“孔昭,外边……于我来说那是极致的诱惑。我不出去,是怕我出去后便不肯回来,便不肯再做宸华。”

  “这……”孔昭似懂非懂。

  倾泠缓缓起身,然后移步往园外走去,斗篷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似一道沉重的影子。

  “孔昭,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一声轻叹从前方传来,令孔昭脚下一顿,怔怔地看着前边的公主。

  “原来……真的很苦。”那一声似从心底叹出,低沉若泣,百转千回。

  “公主,你……你是怎么啦?”孔昭心里惶急忧虑。

  可倾泠未答,只是静静地走着,却在即要出园时,停在了一株半凋的白梅前。微仰首,看着风中零落的梅瓣,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明白了一点儿事,你不用担心。”

  是的,刚才真的只是明白了一点儿事,明白了何以这些日子会如此心神难安。

  刚才……

  从听到他的脚步声起,那烦郁的心神便为之一静,如那日晨雾中见到他,那样的静谧无瑕,如亘古之水不起微澜。虽不曾看得,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感觉到他轻轻走近的脚步,感觉到他悄悄立于桌旁,感觉到他指尖解衣,感觉到他弯身俯近她时的气息……

  那一片气息温暖而清苦,却令她感到无比地恬静宁和。

  那一刹,她想永沉于此。

  只是……

  最后他只是悄然离去,仿若从未到来般。

  而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她终于知晓了——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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