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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如晦纹丝不动:“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将军不必如此激动。若不是说要帮忙,我也断不会提出来。”

  大汉眉心挤成个“川”字。

  如晦不理他,对安逝道:“早知你出来找神抓萨满,就该先说一声啦!总是自己一个人担着,越来越瘦,可怎么行?”他的话语很轻很轻,没有责备,只是满溢着怜惜。

  安逝眼眶无端端泛起热来,赶紧别过脸去看火,直到觉得自己能用正常嗓音开口说话了,才道:“小靴子拿给我的药跟粮食,是不是你弄的?”

  火苗不住跳动,如晦慢慢将发丝拢到耳后:“不是我,是另有其人。”缓一缓,又道,“当时我还在路上。”

  “是谁?”她追问。

  “他一直派人保护你,你以后会知道。”静一阵,他抬头对向阿史那,“我与伊都干相识,自认有几分把握让她帮忙。只是中间这段时间,要劳将军打个掩护了。”

  阿史那收回大刀:“你神通广大连伊都干都认识,还要我做掩护?”

  如晦拱手,笑得云淡风轻:“将军手下多出一个扈从,应该不会太引人注目吧?”

  阿史那转身往外走。

  “将军答应了?”安逝叫住他。

  阿史那哼一哼,脚步未停。

  安逝兴奋地与如晦对视一眼,就在阿史那掀帘之际,又唤:“将军!”

  阿史那略略驻足。

  安逝吸一口气,道:“将军虽因貌似胡人不类突厥而终不得典兵为”设“,但干大事成大业者,哪里能一帆风顺了?你对二哥忠心耿耿,相信也是从二哥身上多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既然始终是阿史那家族的人,那么,今日,你以阿史那三字为荣,来日,何不让阿史那部因你思摩二字生光!”

  大汉虎躯倏然一震。

  光线幽暗。室内一方透明的白冰,使进来的人骤感寒意。

  离巨冰不远的床榻上躺卧着一名女子,旁有一人正为她搭脉。

  阚陵轻轻走过去,凝视那苍白的面孔与紧闭的双目好一会儿,对医者道:“袁先生?”

  袁天纲摇摇头,将女子的手放回去。满头银发亮得出奇。

  阚陵便不再说话,半倚在床头,双手环胸。

  他其实并不觉得认识躺着的这个女子,但救醒自己的袁天纲说是这个女子保住了他最后一丝心脉,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也许吧,他相信了。潜意识里他感觉这个女子确是为了自己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唯一的一颗天香豆蔻,伏威给了你,再也没有了。”当时袁天纲这么说,“所幸她并未死绝,我每隔三月便用一次”悬灵草“帮她续命,可再活三年。”

  “那怎样才能完全医好她呢?”

  “再用一粒天香。”

  他又告诉他,天香豆蔻是一种形似芭蕉、白花异香的植物,世间制成药丸的仅有三枚,再过两年就逢天香开花之日,不若上兴隆山直取。

  “我算过,你若愿意去摘,虽小有波折,但终能得到。”袁天纲言辞肯定。

  烛影模糊了少女的脸。把她治好,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他想。

  袁天纲突然拍拍他的肩:“听说你到江南去了?”

  阚陵点点头。

  袁天纲带丝探究:“有什么印象吗?”

  他摇头。袁天纲一笑,开始收拾银针:“别怪我又要老调重弹,过去的,不记得了也好。以后,你会慢慢拥有新的记忆。”

  额角突地一痛,他习惯性地揉一揉。锐痛很快就过去了,袁天纲甚至都未曾察觉到他这个小动作。

  “袁先生,阚将军。”石梯上传来一个女声。

  “阿朱啊,”袁天纲招手,“今天我就不上去了,代我问候伏威一声。”

  “好的。”阿朱微笑,看着老头自另一道门隐逸而去,又对阚陵道,“总管有请。”

  阿朱带他去的,是离杜宅十里以外的一座小山。

  这座山不高,不过树木成荫,蓊蓊郁郁。人一下子就到了顶。

  杜伏威正临风俯瞰,见他到来,笑一笑。

  阚陵走上前:“一般人都喜欢去芙蓉园,你却极爱到这远离尘嚣的青山野岭里来转转。”

  “那么多人拥到同一个地方,太挤。”伏威指指他上来的那条小径,“你看,足迹微茫,来路依稀,去路却又如此未知而渺渺,唯有群山亘古绵延……只可惜这儿不是江南,不然,划一只小船,邀一二知己,在船中剥菱煮芡,小酌达旦,不亦乐乎?”

  “棹歌泛舟,看四周苍翠的山色滴入杯底,是江南特色。”阚陵听得入耳,仿佛自己曾在某处看到一只船悠悠划过,心情却沾上离伤——甩甩头,他从怀中掏出一把象牙篦子:“这是辅公祏临终前说要带给你的。”

  伏威垂眸接过:“可有遗言?”

  浮生既与故人似,命短亦应似故人。

  “……没有。”

  “髻鬟如鸦一万重……我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在生完丽质后也过世了。丽质三岁时,头发已经长得与身体一般高,她喜欢让我给她梳头,我却忙于家族和军务,难得照看她,倒是公祏,常常与我来往,一来二去,反而跟丽质熟了。”他坐到一块青石上,拾几根干枝,堆在一起,慢慢说着。阚陵默默听着。

  “丽质及笄那日,我跟公祏正好苦胜一仗,急急往回赶,到家时已经晚了,所有宾客都已散去,丽质一个人守在府门前,眼睛、鼻子通红。她心情不好,我安慰几句后也火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了她一耳光。丽质当场哭得惊天动地,竟将最爱的一头长发给绞了下来。公祏头回跟我争吵,也就在那时,我知晓了他的心意。”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背叛你?”

  伏威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平息了怒气,叫丽质把头发拢拢,及笄之日弄成这样不吉利……丽质却跟我拗起来,死活不依。公祏耐心劝她,终于叫婢女拿来一只篦子,把她剪得又短又乱的头发给梳好了。当时我就笑着说,公祏,你给我这宠坏了的妹妹梳一辈子头得了。公祏说”好“。”

  “这就是那把梳子?”

  他点头:“我与公祏彼此心知肚明,也期盼丽质早点开窍。可是,丽质大是大了,也渐渐懂些男女之别,却离公祏越来越远。我初时还道是女儿家心态作祟,不以为意,岂知有一天丽质突然跑来告诉我,说她已经跟公祏说过了,她永远也不会嫁给他,叫他不要等了。”

  嚓,一簇小火苗跳跃在集起的树枝堆上。伏威收回火折,从袖中取出两封折纸,放在火上。

  “这是——”

  “公祏伪造的书信跟密令。”他的语调平常,如事不关己,“他先模仿我的笔迹写了封信给王雄诞,责备雄诞有二心。可怜雄诞是良将却非政客,因其忠诚,收到信后非常难过,就托病在家不再沾手军务,从而让公祏接管了江淮军。”

  阚陵插道:“那后来王将军自杀,恐怕也是明白自己被骗,却大势已去无法挽回,才……”

  “是的。后来公祏又称接到我的密令,在长安受到欺凌要他起兵造反……以他本身在江淮军中的号召力,以及那封难辨真伪的假令,兵变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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