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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洛阳城。

  暮春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花放柳舒的时节,但此刻环绕在城中的,却是战争与死亡的阴影。

  三匹绢换一升米,十匹布换一升盐。昔日引以为豪的金银财宝、服饰珍玩,全被视若草芥。

  在将树皮草根也全部吃光之后,居民们便开始用浮泥和着糠屑做饼充饥,吃后腿肿身虚,然后成批成批地病倒,最后大街上到处都是死尸,苍蝇结阵,蛆虫列队,满城臭气熏天。

  当原来的三万多户变成三千户都不足,王世充瘫在椅子上闷想着怎么投降才比较划算的时候,窦建德的援军,终于来了。

  青城宫前线,紧急军事会议。

  封德彝道:“据三方情况分析,我军攻城半年有余,师老兵疲;王世充凭坚守城,未易猝拔;而窦建德席胜而来,锋锐气盛。相比之下,我方腹背受敌,若不顾一切继续攻城,实非善策。”

  史万宝点头:“不如先退保新安以避敌锋,他日再待时机。”

  大半人附和称是。

  秦琼道:“王世充现行将被俘,而窦建德不识时务,远来助之,正是天意让他们两亡之时,不若派兵据守虎牢,抗拒夏军,使其不得前行。”

  “对!”程咬金呼应,“秦将军说得对!王世充是煮熟的鸭子——不能让他飞了;窦建德是肥猪拱门——送肉来的,也不能让他跑喽!”

  “你倒是胃口不小,”尉迟敬德瞄瞄他宽大的腹部,“还想把鸭子、肥猪一锅端了!”

  帐中一阵轰然大笑。

  如晦起身道:“王世充现在只是缺粮,若放窦入城,以河北之粮供之,佐以精兵,大唐何年何月才能一统天下?为今之计,应分兵两路,一路扼虎牢,一路困洛阳。困洛阳者,只管围住,仅不令其逃逸为要;据虎牢者,亦死扼通衢,勿使蹿入。只要建德一破,则王世充必定就缚。”

  房玄龄点头:“如晦说得极是。”

  一直未曾出声的世民嘉许的看如晦一眼:“现在局势其实很明朗,洛阳只要围困住就是成功,窦建德则要力战拿下。他若冒险来攻,我破之不难;若狐疑不进,延迟数十日,王世充哪里经得起一拖再拖?到时洛阳自乱,乘机破城,我势倍增。若让两贼并力,还有何弊可乘!”

  言下之意是主战了。

  史万宝又道:“万全之计,即使不撤兵西归,亦应解围据险,以观其变。请秦王思之。”

  “我计已决,诸位毋须多言。”当下起身,“走,调兵去!”

  元吉道:“二哥你亲自去吗?打算带多少兵马?”

  “留十五万与你继续围困洛阳,史将军、卢总管等为副帅;我率三千五百骑兵为先头部队,之后再增兵进援。”

  “三千五?”众人瞠目。

  夏军的战斗力远胜郑军是众所皆知的,且他们号称三十万众——虽说细作探明只有十来万,但这也太冒险了吧?!

  安逝也在一旁咋舌:3500 VS 10余万,真佩服这位老兄的勇气。

  他打哪儿来的自信?总不至于他自己也知道以后将会是真龙天子吧?

  想了想,叫声:“大哥,我也去!”

  世民眼神瞬间变得异样:“为什么?”

  看热闹哇!她差点冲口而出:“这个,我怕你有危险嘛!”

  说出口的刹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秦王那一刻的目光温柔得能醉人。

  大家千万千万不要误会呀。心中惨叫,她又急急加道:“我们结拜过的,当然要互相关心才对。”

  世民一笑,走出帐外:“那就来吧。”

  3月24日上午,当着王世充的面,秦王从容指点,率骑抽兵而去,丝毫不把郑军放在眼里。

  “秦王秦王,那是秦王帅旗!”虎牢关口的唐军守将忽然大叫。

  “是吗?在哪儿?”另一名士兵揉揉眼睛,然后高兴的跳起来:“真的是秦王帅旗!老天保佑!快,快去通知王将军!”

  “是是是!”同伴应道,咧嘴“蹬蹬”去了。

  只要秦王在,虎牢就一定不会失守。

  因为在所有人心里,他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虎牢,北濒黄河,南依嵩山,当东西交通要冲,扼古代中原腹地,系中州之安危,古有九州咽喉之称,并“一里之厚,而动千里之权”的说法,历来为兵家争战之地。春秋鲁隐公五年,燕助卫伐郑,郑凭虎牢之险战败燕国。汉高帝二至四年楚、汉相持于成皋、荥阳之间,汉军凭虎牢之险,与楚军抗衡,最后迫使楚军议和,划鸿沟为界。历经百余年修葺扩建,虎牢已经成为雄奇险峻的赫赫关城,整个中原的西大门。建在大伾山的中央山腰,居高临下的控制着东西两面的要道,南有汜水,北有济水萦绕,城高四十多丈,依山势开合,险峻异常。

  与此同时,窦建德大军的推进速度也很快。由于唐军主力尚在洛阳城下,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夏军穿州过县,信手拈来,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就从河北打到了虎牢,以至于窦建德一边高兴的同时又更加小心:唐军如此不堪一击,是不是耍诈?

  所以,当第二日傍晚,也就是25日秦王一行赶到虎牢的时候,看到的是虎牢东原整齐严谨密如蚁巢的夏军营帐。

  不知听谁说过,美景并不都是良宵。

  就像现在这样,清月长风,空气里似乎酝酿着绿意春水的芬芳,安逝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踏出房门,凌空一只巨鸟扑来,她让它停在臂上。

  “好久不见啦,”轻轻为它梳理羽毛,“小鸢是不是有家了?”

  小鸢长鸣一声。

  “真好,那要好好珍惜啊。”

  小鸢又叫一声。

  “瞧你多棒,鸳鸯可羡头俱白,我却还卷在一团乱中。为什么两边都是我认识的人呢?”

  小鸢不答,突然扑棱一声,振翅飞了。

  她望向来人:“大哥。”

  世民踏着月色而来,每一步迈得极慢,仿佛每个脚印都在思考:进,还是退?

  “这么晚了,不睡?”

  “大哥也一样。”

  世民终于一笑,严肃的神情轻缓下来:“此据虎牢,生死难料,大哥不该让你涉险。”

  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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