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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只怪不应有情却偏偏懂了爱。

  薛灵芸茶饭不思。总是牢牢地忆起苍见优的眉眼,他的举手投足,他的喜怒哀乐。画面越是清晰,难过就越加倍。

  红萱心知肚明。

  唯有努力地劝慰——你和他是没有结果的。在后宫里,妃子与任何别的男子产生感情都是大禁忌,若是皇上知道了,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好比——

  好比莫夫人。

  说到这里,红萱顿时掩了口,但后悔已经来不及。薛灵芸惊愕地望着她:“你说,莫夫人?”“嗯。莫夫人其实跟鲁太医有私情,是奴婢和短歌亲眼所见。”“鲁延良,鲁太医?”“是的。”“他不是和仇昭仪?怎的,莫夫人也……”

  待到慢慢地消化了这震惊的消息,薛灵芸定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她仍不知道这件事情跟莫夫人被迫冒认红衣先生有关,只当做一个闲话,稍稍地记在心里。她更关心的还是陈尚衣那边的进展,不知道她们最后能不能揭发真正的红衣先生。

  所幸,她们真的做到了。

  或者说,是陈尚衣在苍见优的配合下完成了此事。消息虽是喜报,但传到薛灵芸的耳朵里,却总不是滋味。

  她从没有如此感觉自己受到了排挤,忽略。

  因为站在曹丕的面前详述事情经过的人是陈尚衣。和苍见优联手并肩的人,是陈尚衣。而不是她薛灵芸。

  她成了看客。

  她从红萱那里得知,原来是得意忘形求财若渴的秦浮烟轻信了暗地里的传言,以为陈尚衣当真未能戒除五石散,在宫内宫外以重金寻购。秦浮烟甚至想要将这场交易作为自己卷土重来的翻身仗。哪知道,她虽也观察过,试探过,却还是对方棋高一着。明月夜的初相见,就是满盘皆落索。秦浮烟暴露在羽林骑的刀剑与火把之中,暴露在陈尚衣挑衅的笑容里,后悔也晚矣。

  彼时,御书房内。

  秦浮烟跪在曹丕的面前,新的鬼脸面具像一片破瓦躺在地上。曹丕怒目而视,半晌没有出声。少顷,莫琼树也来了。

  苍白憔悴的,一身素衣,跪地磕头道:“臣妾参见皇上。”

  曹丕更是恼怒,指着莫琼树,道:“朕早该知道,你们俩,原本就是主仆。这些好事想必都是你们合计着一起做的吧。”

  从旖秀宫来御书房的途中,莫琼树便已经从前来押解她的侍卫口里得知了秦浮烟的落网,她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时而有如惊涛骇浪,时而又如死水微澜。她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望些什么,是脱罪回复她高贵的受宠的身份,还是名誉扫地遭唾弃。仿佛任何一种结局都无不可。

  她低着头,匆匆地拟着腹稿。

  秦浮烟却嘴角轻轻一扬,抢先道:“皇上,莫夫人跟五石散毫无关系,是臣妾要挟她,她迫不得已才替臣妾顶罪的。”

  满座皆惊。

  莫琼树的眼皮轻轻抬了抬,又垂下去,听着秦浮烟继续说:“因为臣妾知道莫夫人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她担心臣妾泄露了出去,所以万事都不得不听从臣妾的意思。”秦浮烟越说越得意,面上的笑容也多起来,“莫夫人,跟鲁延良,鲁太医,有染。”

  秦浮烟一字一顿,像吐出一颗一颗的钢珠,铿铿锵锵掷地有声。御书房内,曹丕和苍见优陈尚衣,还有几名伺候的小太监,纷纷愕然。

  曹丕更是怒发冲冠:“她所说的,可是事实?”

  莫琼树眼神呆滞地抬起头来:“皇上,臣妾从未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情。”话音未落秦浮烟便截断了她:“你撒谎,若是你没有做过,又何必受我要挟。那时,你怀了皇上的龙种,你担心孩子的生父是鲁延良而非皇上,所以你对我处处忍让,就连我要你冒认红衣先生你也照做。”

  “浮烟——”

  莫琼树的眼睛里突然盈满了泪,眼神也不再那么飘渺。她摆出一副温柔慈祥的表情看定了秦浮烟,道:“不是我揭发你的。”

  “什么?”秦浮烟愕然。

  莫琼树一声叹息,接着说:“你跟了我那么久,我们之间,已然情同姐妹。可是,我却害了你。我以红衣先生的身份做五石散的交易,本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算被揭发,杀头的,也只是我一个。可是,自从怀了禧儿,我的行动诸多不便,你待我好,自愿替我出面假扮红衣先生,这件事情,我是感激你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将你供出,我甚至送走了银妆,污蔑她,希望她能填补了你的位置,用她的牺牲来保你的周全。我是从未想过要害你的啊。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猜出你与我同党的关系,但他们用计引你现身,我是毫不知情的,我若知情,那就算豁出我的性命,也是要护着你的。浮烟,由始至终我都不曾出卖过你。你为何不相信我,还要捏造莫须有的事情来污我的名节。我跟鲁太医是清清白白的,禧儿千真万确是曹家的骨血啊。”

  顿时,秦浮烟哑口无言。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莫琼树会有这样一招,宁可假扮与她交好,宁可继续背负红衣先生的恶名,懊悔恳切,痛心疾首地做一番陈词,反倒堵得她无力招架。她只能着急地喊着:“她撒谎,她撒谎,她从没有维护我,她是受制于我的,我才是真正的红衣先生。”

  而莫琼树则是感情十足,愈加地声泪俱下:“妹妹,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害了你。你原谅姐姐,原谅姐姐,好不好?”那模样不似做假,而说辞也和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相连贯,并且听上去合乎情理,没有任何的矛盾。

  曹丕有点信了。

  或者说,他本就希望一切就如莫琼树所言,希望他的妃子不会背着他私会别的男子。

  秦浮烟已到末路。她无计可施,唯有拼死挣扎道:“皇上大可滴血验亲,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莫琼树倒抽一口凉气。单凭胎记只能有六成的把握推断自己诞下的的确是曹家的龙种,可是,滴血验亲,结果又是如何?

  古人说,置死地,而后生。莫琼树这样做,便是将自己和红衣先生打上铁的烙印,再分不开,往后要承担怎样的罪责,她都无悔无怨。

  只要能保住她的禧儿。

  除了这样,以命相搏,她再没有更好的对策。便是破釜沉舟,听天由命了。

  验证之时,曹丕狠狠地咬破了食指,啪嗒,殷红的一滴落入盛着清水的碗中。那白嫩的小婴孩哭得撕心裂肺,银针刺破指头的时候,众人都恨不能封闭了眼睛和耳朵。很快,便帖太监高昂欢喜的声音,道:“融了,融了……皇上,小皇子的确是您的亲骨肉啊……”

  莫琼树向后一仰跪坐在地上。曹丕严肃的神情稍稍舒展开。在场的其他人亦落下了心头大石,暗自欢喜。

  唯有秦浮烟犹如濒死一般僵硬地跪着。

  全身发抖。

  看似真相的真相,到此,便是揭开了。秦浮烟以从犯的罪名,被褫夺修容的封号,逐出皇宫。而莫琼树以五石散祸乱后宫,则判终身囚禁于旖秀宫,不得探望,不得外出。就连小曹禧,也从此固给郭后,不得相认。陈尚衣和苍见优亦分别受了奖赏。哪怕已经无法验证陈尚衣到底是自愿还是意外地染上五石散,曹丕都决定让她回撷芳楼,前事不究。

  乍一看,终于风平浪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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