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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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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少年为帝,有一帮大臣辅佐,开创一时之盛世,后来未免失了戒心,沉迷于女色,为求长生不老之术,吃了丹药,却被丹药所害,以致身体再如何的调养,终不能恢复。 我还知道,那丹药,是上官家送了来的。 我含泪答应了他。 他时日已然无多。 我却不能表现出太多的悲痛,唯有把伤心压在了心底,依旧四下里荒唐。可我未曾想到,母后虽护着我,但另一位却忍不住下了手,趁我在外之时,派了人前来适杀。 我从小便有对困境的预感,自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得了手去,于是,我躲进了一个他人绝想不到的地方,宁御史的府第。在外人看来,宁御史是属于上官太师阵营里的,口诛笔伐,全为上官一家服务。 但父皇告诉我,当我在外遇了危险,迫不得已的时候,便可以向他寻求帮助,他必会帮我。 我便知道,其实他忠的,始终只是父皇而已。其他人的话我可以不信,但父皇的话,我却是信的。 于是,在随从人员全被诛杀之时,我避入了他的府内。他果然将我藏得密不透风,那时,跟随我的,便只有康大为了。 宁御史有两位夫人,无数的妻妾。我的到来,他连他的妻妾都未告之,我被他收在后院一处房舍里面,任何人都不得接近。但他家大业大,总有些流言会传了出去,他的大夫人知道了,以为我是他在外的私生子,还过来冷眼打量了我一番。 我在宁家住了不短的时间,终日无聊,有一日便躲了康大为的视线,偷偷地溜到了宁家的花园。在假山后面,却看见一名小女孩在训下人。那小女孩年龄很小,训人的时候,脸上犹带了微笑,仿若闲话家常,可言语犀利得将那老油条般的嬷嬷训得垂头不敢出声,不可思议的是,那老嬷嬷被她训了,反而没什么怨言,老老实实去办事了。这样的老人我知道得清楚,与宫内一样,往往在主子家呆了多年,有些资历还高过主子,难免把自己看高一等,奴大欺主,如是而已。 我不禁有些佩服这小小的女孩。当她转过脸时,我却一怔,她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嘴角含了讽意,神情冷冷的,如岁寒之冰。这种神情,在我对着镜子的时候,常看得很清楚,那不就是我自己? 我从未想过一个年龄如此小的女孩便如我一般学会了辩识人心的本领。我不由对她兴趣大增,便每日偷跑了出来偷看她。 仿佛在上演一出极好的戏剧,剧情充足,丰富多彩。 那三个女孩在下人面前是一副面孔,在娘亲面前是一副面孔,在大娘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甚至于在她的妹妹面前,她也扮演了另一个人。 康大为几次没见我之后,便留上了心。假装没注意,实则跟了我好几天。某一日我躲在大假山后偷看那小女孩的时候,他才忽地在我身边出现,轻声对我道:“太子,您看那小家伙?是不是就像在看你自己?” 我没出声。 这时她周围没了旁人,她便又恢复了原本冷淡的样子。一阵风吹来,她却踏风而舞,背影衬着一大片的碧草黄花,脸上虽带着冷冷的神情,却风情入骨,让我想抱了她入怀……虽则她的年龄尚是这么的小。 而我,却平生第一次,对女人起了兴趣,尤其是这么小的女孩。 康大为在一旁见了,便道:“太子,你面色潮红,恐是着了凉,还是回屋歇着吧。” 我狼狈不堪地随了他进屋,许久才平息了心情。 康大为从此看得紧了,总在我耳边喏叨,用父皇来压我,不让我乱走。为了平复我一见到她就会产生的冲动,便随了他去,有好几日没去偷看她了。 我克制着自己不跑出去,哪曾想隔了一日,我住的竹屋外面有小女孩的声音响起。乍一听,我还以为是她,便急急地跑了出去。哪里知道,却是一位比她还幼的女孩,面容略有些相似,却面带天真,没有她那冷冷的神态。我知这便是她的妹妹,那三一瞬间,我从她妹妹的脸上见到了许多宫婢见了我时的神情,便无比的厌恶起来,由一开始的惊喜,便转为冷淡,转身回了屋。可那小女孩依旧在屋外站了良久,直至有人叫了她走。 过了几日,母后便派人暗暗将我接了入宫,哪知我这次的遇险,没给宁御史带来荣耀与封赏,反而给他全家带来了杀身之祸。芸贵妃容不得有人坏了她的好事,而母后,也容不得有人帮助我这个太子,她们两人唯一一次默契起来,联手罗织了宁御史的罪名。为了证实我并无二心,一心依赖母后,她甚至暗示要以我的名义发出旨意,判宁家之罪。 所以,我做太子时唯一的一次当政,便是将救我的恩人判了斩刑,将他全家流放。 我亲手写下旨意的那一晚,总瞧见那小小的女孩踏歌而舞,背后是一大片的碧草黄花,美不胜收。 父皇告诉我,为了这一片江山,有些东西舍了便舍了,舍的时候,的确有些痛,有时会痛上几天,有时会痛上几个月,但不要紧,慢慢的,痛的地方便会结了疤,不再痛了。 我唯有相信。 我下了旨意将他的家人充为宫婢,想着或许能见着她们一面。宫中虽说不好,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想来她们会平安。 我知道她入了宫,可我却一直不敢去面对她,怕看见她眼里的仇恨。 只如以前一样,在暗里偷偷地打量。 我也不敢去帮助她,因母后早已派人看着,疑我其实有私心。 因父皇病重,我有些烦闪,在母后那边请安之后,便仅带了康大为在宫里头的长廊上闲逛。那一日正值大雪纷飞,在我看来,整个宫廷被裹上了一层雪白的冬衣,将一切的繁荣与富贵皆埋在其下,分外的洁净与美丽。 我喜欢雪,可以让我满眼皆是白色,不用去想原来它是什么颜色,冰冷柔软,将一切皆理于地下。我想,这才是世间应有的颜色,其他一切绚丽多彩的颜色,俱是假象。 不由自主的,我便又到了她做事的地方,却瞧见她被人罚责,跪在院子里搓洗衣服,大雪茫茫而下,跌落她的衣领,颈间,让她小小的身影挂满了雪花。她偶一抬起头,嘴唇冻得发紫,眼却冷冻似冰。我遥遥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受苦,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让我想行使我的权力。我跑出去不过两步,便被人拉住了,是康大为。他示意我望长廊尽头,却见母后容颜和煦地望着我。 我唯有走过去向她行了礼,像往日一般地在她跟前哄她高兴。 可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扇门之后的那个院子。 不知她可还撑得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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