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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京城风平浪静,听闻信王已带人回了边疆,可太后遇害一案官府却从未颁发正式的公文。这让我不禁有些忧心,很害怕其中又节外生枝。一年一度的春节游行又来了。每到这一日,皇上便会率领一帮朝臣或宠妃,登上城楼观看烟火,与民同庆,到第二日清晨,再由仪仗队开路,巡过京师最大最宽的一条青石板路。

  这一日,也是皇帝与民众最接近的日子,是所谓的与民同庆的日子。

  我的案件仿佛泥入了水潭,未掀起半点儿浪花。原本不应该这么平静的,我隐隐感觉害怕。

  娘亲隐于幕后,生意不是太大。在京城之中这样中等生意的店铺约有百来家,我们除却做工精致一点儿,丝毫不引人注目。娘亲感觉到我的担忧,反劝我道:“我们离开京城去往别处不也一样?”

  我摇了摇头,“事情未解决之前,一动不如一静。现在各个城门口不知有多少暗探在观察搜索。再说我们原本就不是能经得住奔波的人,还不如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反而出乎他们的意料。”

  娘亲听我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劝说。

  我的伤口痊愈之后,平日闲极无聊,便也偶尔与娘亲出去。每次皆戴帷纱而行,所去之地皆为偏僻之处。因面纱遮面,无人能识,渐渐地,我便去娘亲的铺子打理生意。自己只居于内室,一切皆吩咐下人来做,我只指导下人们绣制图样而已。

  寥寥几句,便引得一班匠人心服不已。她们哪里知道,我的功力是经过十来年磨砺而成的?

  即便如此,我依旧小心翼翼,所设计的花式绝不涉及宫内式样,全以天然为主,也不做豪门大宅生意,保持在中等偏上水平,倒也银钱不缺,生活得自由自在。

  有时我坐在店内,望着街道上行人如梭,太阳光给黄土地铺上一层金粉,灰尘在空气之中如仙灵般的舞动,便觉得红墙内的争斗有如一场梦,但梦醒之后的生活却是如此平淡,我甘心吗?

  但我是一个惯会审时之人,宫内的局面对我来说如此危险,我还能回去吗?

  一想及此,我便把这一点儿妄想抛诸脑后。宫里虽为权势的中心,可没有各方面的支持,哪能站得稳。与那不切实际的权位诱惑相比,自己的性命还是更重要一些。

  时光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月。这一日阳光明媚,因前一晚下了雨,空气中还残留着雨气的味道,清新稚淡,想到好几日未和娘亲四周围逛逛了,我便打扮整齐,披着内衬狐狸毛的披风,准备去隔壁邀请娘亲一同出去购买些金丝银线回来,也好研究些新款。我们铺子里的货品毕竟不能与宫里的有相同之处。

  风声平静之后,我们始终要离开京城的。各省所出的珠钗佩环贡品我皆了如指掌,待一切皆定,我便携同娘亲离开京师。天下这么大,总有我的立身之处。

  来到娘亲的屋子里,却发现娘亲未曾回来睡觉,我便知道娘亲又一夜未睡,想是铺子里新收了客人的订单,她前去督促帮忙了。娘亲的脾气还是这样,争强好胜,真不知以前她居于大娘之下,是怎么忍下来的。叫服侍的丫环上了杯茶给我,我便坐在她的屋子里等待她归来。屋子里布置得华丽非常,有些刺绣摆设更是娘亲亲手绣威的,美丽绝伦。

  红木雕就的三面屏风围着架子床,青帐上钧绣着雏乌争食的图案。屏风上用纯正的、鲜艳欲滴的朱红,再加上漂亮的金箔,雕出的一幅幅不是平常闺阁常雕的《琵琶记》等画像,而大多是稚子投球、顽童戏水等图案。我仿佛发现娘亲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她房间里的一景一物,无不寄托着对我的思念。

  正四周围打量着,听见身后有声,回过头来,却是娘亲回来了。她脸上略有些疲倦,见我等着她,便笑道:“妹妹,这么早便起身了?这次那个客人要求可真高,幸好娘亲功力尚在,赶了几天,好不容易才赶了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环把一个精美至极的黄檀木盒放在了梳妆台上。那木盒年代久远,已经被人手抚摸得光滑至极。盒上坐在绷架旁边手持针线的绣娘,仿佛从盒盖上突了出来。这是娘亲的绣盒,里面放的,都是她平日里舍不得用的绣针,有大有小。我略感奇怪,便问她:“娘亲,连这个都拿了出来,看来那客人的要求的确很高。”

  娘亲略有些得意,“这位客人因家中老父的寿诞之日将近,求人绣一幅松鹤同春的祝寿图,要求却很高,要松鹤骨骼层次分明。这等要求,需要以垫高绣的手法,使绣物有如浮雕,富立体感。他求过许多人,皆达不到要求。那一日我恰好坐在帘后,听到了,一时技痒,便接了下来。那人价钱出得极高,够我们娘儿俩以后的生活了。”

  我奇道:“娘亲,是什么人如此富贵?”

  她道:“这我倒不知。看那人的穿着打扮不是寻常人,反倒像番外过来的。

  妹妹你放心,娘亲不会如此糊涂的,不会露了马脚,此人绝对和官衙扯不上什么关系。”

  我略放下心来,便笑道:“娘亲的刺绣功夫不减当年,一定让那人满意而归了。”

  娘亲被我逗得开心,笑道:“多年未曾动手,初初动手,倒是有些生疏……”

  我掩嘴一笑,便不多作言语。娘亲难得如此高兴,我又何必打扰她的雅兴。

  她偶露技艺,当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吧?想我身份一向低微,在那人眼里当不会如此重要,不会一个多月后还派人以这么麻烦的方法找我出来吧?

  不知为何,我感觉我的死或许可以骗过一般人,但一定骗不过他。

  日子缓缓而过,一连几日,宅外行人如常,并未有什么异样,我便暗暗放松下来,暗笑自己在宫内多年,神经过敏至极,略有风吹草动,便怀疑针对的是自己。

  这日,我正懒懒地坐在黄檀椅上晒着午后的阳光,只觉浑身酥软舒适。阳光从树叶之间透了下来,照在脸上,虽闭着眼,也可感觉到那种金光耀眼。感觉有人走近,遮挡住了照射在我眼皮之上的阳光,我以为是小丫头祺月,便道:“祺月,厨房的莲子粥可炖好了?炖好了便给我端来了吧。”

  良久未听到她出声,我微睁开眼,却见树影之下,背着阳光,有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我的榻旁望着我。由于他身背阳光,我一时之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大惊之下,厉声喝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转过一个角度,缓走一步,我便看清楚了他的容颜。略有些苍白的面容,俊颜微冷,未说话时仿佛有无数心事,可不正是夏候辰。

  我一见之下,竟吓得不知从椅上站起下跪行礼,只喃喃地道:“不可能……”

  他轻声一笑,斑驳的阳光从树叶之间照射到他的脸上,竟仿如拼凑出来的人一样。他道:“宁雨柔,你可知道朕这一个月用了多少种方法来找你?朕知道你狡猾如狐,稍有风吹草动,你便会藏匿得不知所终,所以,朕试过了无数种方法。朕跟你说的话,看来你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朕说过,只有朕答应给你了的东西,你才能拿走……”他停了停,道,“包括你这条命!”

  他语气平平地说着,我却感觉到了他话语中隐藏的惊天风暴。我浑身一抖,这时才醒觉,忙滑落椅子,跪伏在地,“皇上,臣妾该死。”说罢便伏地磕头不止。除了此话,我不知道还应说些什么。

  应是娘亲那一手与众不同的浮雕绣暴露出我们的所在吧。老天爷当真是疏而不漏,连这一次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一定在想,自己已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多死一次,是吗?”

  我口不择言,只道:“皇上,臣妾怎么有如此的念头。”

  “宁雨柔,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伏地连连磕头,“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在皇上面前什么都不敢做。”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得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怎么会在他面前说出如此不当的话来?

  他无声无息地来到此处,给我的震惊实在太大。不知道为何,一见到他,我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害怕。

  他的脸庞藏在浓密的树影之间,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为何他会花这么大的工夫,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找我?既然他最终以娘亲的一手浮雕绣才得到线索,我便知道,他找的并不是我们一家绣房。如此的心思,如此的人力,只为了找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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