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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的声音远远的,仿若在天边,“特别是母后身边的这位徐夫人,依仗母后的权势,黑白不分,让母后越陷越深,平日里还克扣份例,投放高利贷,把母后的长信宫搅得乌烟瘴气,简直当成了她自己的家。这样的女人,母后还留在身边?”

  话音未落,徐夫人便被人从太后身边拉了下来。内侍监用木杖一打她的内膝,她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头被按在了冰冷的石砖之上。

  这徐夫人是太后入宫时就带在身边的娘家人,一向给太后掌管着整个长信宫,虽未被皇帝宠幸,却被赐封为夫人,可见她在宫内荣宠之盛,可如今,她瘫在地上,一如农家老妇。

  克扣份例,是谁不做的事?只是没有人提出罪名罢了,如果当真提出,只怕这宫里多一半的宫女太监都是如此。他提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来,只怕是要置徐夫人于死地吧?

  太后颤抖着道:“夏侯辰,你竟如此对我!”

  徐夫人想是抬起了头,道:“太子,你不能如此。不是太后力保,你这太子位能坐得安稳?你就以这样的孝心报答太后?”

  新帝嘿嘿笑了两声,“我自然会好好报答太后。她不在你们这些人的教唆之下,必会在长信宫颐养天年到老。太后不操那么多心,心悸的毛病定会好很多,必会寿终正寝。”

  说完,摆了摆手,道:“杖毙!”

  有两位内侍走了上来,把簌簌发抖的徐夫人向外拖去。一路上传来她的叫骂,“不是皇后从暴室内提了那洗纱的贱婢出来,你会有今天?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接着传来几声惨叫,想必被堵住了嘴。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从庭院外传了进来,仿似音乐的节奏。没有呼痛惨叫,却更让人心生寒意。

  我只感觉膝盖越来越凉,几乎冰冷入骨。多年前我被罚在腊月浣纱,被人下了暗手,绊倒在湿地上,从那一年开始,我的膝盖就染上了风湿的毛病。

  阵阵刺痛从膝盖处传了上来,我唯有转移注意力。

  脚步声停在了耳边,新帝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母后的这群奴才,着实可恶,教唆得母后分不清青红皂白。您身边的人朕已经给您换了,至于这宁尚宫嘛,母后不是让孩儿选妃么?一直都不得成行。朕看这宁尚宫就挺好,二八年华就能帮母后策划筹谋,必是聪明擅谋的,就留在朕的身边,封为选侍吧。”

  殿内之人听了这话,一时间鸦雀无声。有些跪在地上的宫婢抬起眼来,神色复杂地望着我。我明白她们心中的想法:犯了如此的大罪,还成了皇上的人,你的运气可真好。

  我听了,心中却全无喜意。在宫中多年,我明白一点:天上不会无缘无故落下烧饼。这所谓的称号,带来的并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仇恨与猜疑。

  我看见坐在凤椅之上的太后用冷冷的目光望着我——她已起了疑心:我是否早就背叛了她?被内侍监押在院内的一干人等,有几名用眼角余光扫着我,特别是被人查出混在杂物之中偷运入宫的人,他们心中也已有所怀疑,以为是我通风报信。

  皇上这个处罚很好,让我众叛亲离。我原是掌管宫内四房的尚宫,如今却成了只有两名宫女的选侍,必会给人很多的机会取我性命。从此以后,我便生活于惶惶不安之中。

  我知道,他一定不舍得让我痛快地死,所以,才想出了这样的方法来折磨我,成为他最低等的嫔妃。宫里面不受宠的嫔妃不如奴才,我见得多了。长春宫里住的全是老皇帝不受宠的妃子,她们由享受尚宫局的侍候到一无所有,宫内任何奴才都可以出言相讥,那里的妃子已不成妃。

  当我升为尚宫之时,曾经过那里,有一名弃妃躲过长春宫的内侍,从里面跑了出来,拉着我的袍角,哀求道:“宁司珍,你给我制一枚独一无二的珠钗,只要我戴了,皇上就会来看我了。”

  她披散着头发,脸上却涂着白粉,形容枯槁。她依旧认我为宁司珍——那是我还未升做尚宫时的官职。她是以前宠冠后宫的月才人。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绝不能让自己处于这种地步。我的上一任尚宫,历经三朝,享年七十岁,年岁竟比太后还大,后被放出宫去,在宫外置得豪宅一处,得以颐养天年。一般的妃嫔都要卖她三分面子。她虽口呼奴婢,但却是一个活得比某些主子还好的奴婢。

  从小我就知道,男人的爱是短暂而稀疏的。在妻妾众多的家庭,那样的爱被分得稀如薄雾,就如我的父亲,就如皇上。

  我其实不想死,却抬起头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请皇上按律处死奴婢!”

  上官太后坐在凤椅上哈哈大笑,“到底还是有一个忠心的……”

  夏侯辰也哈哈一笑,“朕下的旨意,怎能随便更改?你也别老想着寻死,要知道在宫中,不是朕赐的死,连死都是有罪的。你那朝月庵的娘亲可经不起再一次为人奴婢。”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在明黄色的黄袍映衬之下,他的眼眸仿若变成了金色,魔魅诡异。

  选侍封号仿佛一个讽刺,整个后宫都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封为选侍。从宽敞舒适的尚宫住处,搬往偏僻的兰若轩,就是一个信号。

  他知道怎么点中我的死穴。一旦高高在上了,就没有办法再恢复冷清寂寞的日子,尽管如今贵为主子。

  原本我掌管着四房近三百人的尚宫局,现在,服侍我的仅有两名宫女。

  兰若轩冷清得飞鸟勿近,我的远房叔公没有来看我,我早就该知道,这个所谓的亲人已经选择了背叛我。

  兰若轩原是一处兰花苑,是司设房种植兰花的地方。当年兰贵人宠冠后宫的时候,老皇帝专设了此处为她种植培育兰花。那个时候,我刚刚入宫,也曾在这里侍弄过兰花。由于我使那棵濒死的极品兰花蕊蝶重获新生,而得到老尚宫的另眼相看,终把我调入成就最高的司珍房制作珠钗佩环。

  原来的兰若轩最盛的时候,有上百株极品兰花,花姿百态,美不胜收,但随着兰贵人的失宠,娇贵的兰花成为无人问津的野草。我在尚宫局多年,见惯了这些妃嫔一旦飞上枝头,整个尚宫局便仿佛为一人所设,任她们予取予求,而一旦失势,便是求尚宫局为她们制一钗也不得。

  “娘娘,这里有朵兰花开了呢!”素洁叫道。

  素环则站在一旁,眼神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鄙色,并没有过来扶着我。

  素洁是一位刚入宫的宫女,还未来得及领略宫中的寒刀利刃,不知道我这个选侍原是不可能受宠的,比不得素环,早就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走过去一看,金色的花蕊串串而垂,仿佛串着金钱子,匀称的中宫布局,原来是朵蕊蝶。这种兰花有一个别名叫梁祝,极受兰贵人宠爱。那个时候,她也如许多女子一样,肖想过梁祝化蝶的凄美爱情,只不过在宫中,这蕊蝶是不能叫做梁祝的,因为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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