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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楔子

  八月初八。

  月色如水,银辉满地。

  整整三年,司寇府未曾这般热闹过。

  自从三年前太傅司寇少华过世后,司寇夫人便因伤恸过度一病不起,而素来纷闹络绎的司寇府则有如哀鸟过林般悄然静寂了下来。

  太傅司寇少华自三十岁起被先帝命为太子少傅,数十年来尽心竭力,兢兢业业,可谓是劳苦功高。其身为帝师却无半点傲气,为人坦荡正直,谦恭温厚,处事不偏不颇,在朝中可谓深得人心。此番猝然离世委实让人十分惋惜,听说连一向稳重内敛的当今皇上闻此噩耗都忍不住惊怒交集,当朝抚袖痛哭,泪湿龙襟。

  司寇府因太傅之名一直颇为热闹,不论孤寒学子也好,商儒富甲也好,皆以能与德高望重的司寇太傅结交为荣。自然,这其间还有更深一重原因,那便是当今圣上已将独女帝姬琼函许给太傅府长子司寇钰,得与皇室帝门联姻,司寇一族自是荣耀风光,前途无限。

  可所谓新丧不宜嫁娶,此番太傅病故,其长子司寇钰与帝姬琼函的婚期便不得不延后三年。

  女子青春年华原本便是花开一瞬,这三年孝期不长却也不短。帝姬琼函乃是天之骄女,又是当今皇上唯一皇女,可谓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司寇府虽是高门深户,但毕竟君臣有别,又是嫁期逢丧,于皇室来说,实为不吉。这般情形之下,但得帝姬稍稍摇头,这即将栖府的凤凰怕是连琼羽都不会落下一根。

  说起这位琼函帝姬,却是有些头疼。在大昱朝可谓是家喻户晓,童叟皆知。上至朝堂重臣,下至妇孺老妪,但凡提到琼函二字,大都摇头摆手,连连叹气。

  倒不是那帝姬长相平凡,气度鄙陋。论容貌,这帝姬是宠冠六宫的皇后所出,自是生得娇艳妩媚,翩跹优雅,又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倾国又倾城。可问题就在于,她尚未出嫁却已在京中有了府邸,每日笙萧歌舞,饮酒作乐;而最令人头疼的,是她身边总跟着四名绝美俊秀男子,寝居不离左右。

  古语有云,男子三妻四妾,帝王三宫六院,但凡未出嫁的女子,自该是闭门浅出,待字深闺。姑不论那四名男子是否与帝姬有何渊源,到底男女有别,何况还是金枝玉叶,如此荒唐行径自是让众多士家正族子弟望而却步,避之唯恐不及。

  但帝姬毕竟是天家之女,自是与众不同的。

  自太傅过世后,这三年来不知有多少重臣富贾费尽了心思挤破脑袋想要做那天子之婿,竟是未得皇上一字半语。更有甚者暗地网罗美男数名,守在帝姬的尘函宫门口,以盼能得到帝姬意外青睐,一朝佳人才子倾情邂逅,当传为千古佳话。

  可偏偏事与愿违,那些男子从无一人能近得帝姬身边。且每逢此事,次日一早那男子必定被剥去外衫扔在东朝门外,迎接上朝的百官以及帝姬鸾驾。帝姬是进宫给皇后请安的,而百官之中自有那些男子的主子亲戚。这般一来,早朝前的八卦便不得而知了。

  几次三番以后,那些有心人便明白过来,此路不通。至于不通的原因——定然是帝姬身边那四名男子妒从心起,报复为之。

  可谁家又甘心错过此般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于是,但凡世族贵家子弟皆都请神邀佛,各显神通,可谓锲而不舍,但求一线生机。

  所谓花开有期,岁月无情。正逢人人猜测驸马之位会否有所变数之时,司寇钰却是声望渐起,不仅甚得皇帝信重,其四平八稳、温熙泰然的处事作风更是在朝中左右逢源,官阶由六品连连升任,年仅二十三却已官拜正二品工部侍郎,让一众有心之人不得不无奈扼腕,这般少年俊才即便是天子有意提携,那也得他司寇钰有能为之才行。

  眼看三年转瞬即逝,司寇钰孝期已满,正逢其二十三岁生辰。皇上虽未提起赐婚之事,却是明确颁下口谕,着礼部赵大人亲自去为司寇钰操办生辰。这一举动并未言明,却已暗中昭示了司寇钰的皇室中人身份。毕竟在大昱朝能劳动礼部出力的,除了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也就只有皇亲贵胃了。

  于是,司寇府里阔别了三年的笑言欢语终于再次响起,张灯结彩,喜庆盈门。

  “钰儿,皇上素来尊师重道,想来也是认定了你的身份。你爹若是泉下有知,亦会感怀宽慰。”久病在床的司寇夫人,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颜,素来苍白的病容,此时竟泛起了些许的红润之色。

  “娘请放心,为了司寇家孩儿定会努力。”青莲色的宴服将司寇钰俊秀的脸庞衬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唯有那微微恍然的眼神里,似是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

  司寇夫人轻咳几声,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前丰神俊挺的长子,柔声道,“钰儿,你自幼稳重懂事,凡事也从不让娘多操心。帝姬殿下虽说行事荒唐了些,心性却是不坏,娶妻当求德容出众,她容貌倾城,又深得帝后宠爱。”见司寇钰俊眉拧紧了几分,叹道,“毕竟是天家之女,这门亲事又是当年皇上和你爹定下的,你……”

  司寇钰脸上闪过几不可见的波澜,敛眉道,“娘亲多虑了,待日后做了夫妻她便是我司寇府的人,想来皇上也会提点几分。”他虽心里不以为然,却实在是难以启口。皇上连天家的颜面都不顾,又哪里会去顾司寇家的颜面?那琼函帝姬,小时倒也可爱,长大后与他来往渐疏,他竟不知何时起,她身边突然多了那四个‘得力之人’。他自幼识书谨礼,日后该如何与那四个人和睦相处?

  司寇夫人叹了口气,她深知这长子虽然外表温雅,行事却素来自有主张。有些事情,她即使有心怕是也无力为之,当下转开话题,柔声道,“你爹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待日后你成了驸马之后更是万人之上,切莫再为了往事凭添烦扰,司寇一族以后就全指望你了。”

  闻言,司寇钰沉默了一会,转身接过丫环递上的清茶轻抿一口,嘴角笑意淡了几分,“娘请放心才是。二弟呢,不是说今日回府,可曾来看望过娘?”

  司寇夫人蹙了蹙眉,尚未来得及答话,却听门外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娘,大哥。”

  随之一位绯衣男子慢悠悠地踱进了房,唇角一弯,闲闲开口,“方才路过前厅,礼部赵大人正四下寻找大哥。”半眯的凤眸斜斜地掠过司寇钰,“不过是做个皇帝女婿,又不是嫁进皇宫,你也不用躲在娘这里不去见客罢?难不成还怕生不成?”

  司寇钰温润淡定的神色微微一哂,有些哭笑不得。这二弟向来便是个没正经的性子,此番多日不见,竟是丝毫未有变化。

  “二弟,”他眼尾轻抬,正见门外小厮正探了半个脑袋进来,恭敬道,“大公子,赵大人正寻你。”

  “我这便过去。”司寇钰低头微微颌首,抬步向房门走去。经过司寇昊身边时,顿步睇了他一眼,“你一去半年,连封家信也不得见,想来实在是忙得无暇,”见其神色微敛,眉目愈发舒展得和熙如春,“二弟此番回来,不妨多住些时日。”

  司寇昊额角跳了跳,毓秀的眉目间漾起些无奈之色,“是,驸马大人。”

  “昊儿,过来。”司寇钰才步出房门,司寇夫人便将二儿子唤到了床边,脸上那抹微微的笑容刹时再无痕迹,“你大哥即将成家,你却是要如何?一年有大半时日不归家,我看你也该收收性子了,那古家的孩子我看着倒是不错……”

  话音未完,司寇昊一摆衣袂,已飘然不见踪影,“娘亲且先歇息,我去看看房里那盆菟槿,也不知那几个丫头偷懒没有。”大哥早已定亲,他的婚事便成了娘亲心里的刺,若不是怕被天天念叨他又怎会终年逃亡在外?

  只眨眼的工夫那声音已在数丈以外,司寇夫人怔忡之余觉得有些头疼。今日早晨起来,许是借着钰儿的生辰得了喜气,又许是皇上对钰儿的重视让她彻底放下了心,身子便难得觉得爽利些。总之般般皆好,却在此刻见到了难得回府的二儿子,莫名地又觉得胸口堵得发疼。

  大半年未见也罢,竟还是那么个磨人的性子,不提婚事还好,尚能应付你几句,但凡提到个婚字,他定会遛得比兔子还快。

  这昊儿若是能像他大哥一般稳重,她便不知要少操多少心。可他自小到大便心高气傲不说,也不知是恨她将他样貌生得比女子还要出众,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总之与她这娘亲竟还不如园子里的花草亲近。倘若不是这几年她病情愈加严重,怕是一年半载也未必能见他回府一次。

  “芜儿,你去前面帮我瞧着些。”司寇夫人抿了口手中的清茶,眸光转向门边的青衣丫环。

  芜儿略一弯身,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不到,芜儿便飞奔了回来,脸色惊惶,气喘吁吁道,“夫人,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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