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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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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不如死了,死了也远远比这要好!如果有一个仙人来到他身边,许他一个愿望,他就会说,希望自己拿出诏书之前,突然死了!哪怕是最窝囊的死法,睡觉睡死,喝口水呛死,被老鼠吓死……什么都好,别人最多会笑他倒霉,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待他。 整个大苑、整个中原、整个天下,还有比他更是笑话的君王吗? 身败名裂的不光是他,凡是大力拥护他的人,楚惜才、霍庆阳、田泽、西北军同袍、白家……所有人都被他连累了。 门外内侍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王庶将他们都赶出去,不许进来。这些人都明白新皇心情肯定好不了,也不敢过来,只在门口嘟囔。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么大,这对非常了解宫中规矩的苑宁瀣来说十分不习惯。他不由嘲讽一笑,看来连这些最低级的宫人,也知道他这个皇帝已经不需要尊重了。 也许三五日以后,也许个把月,也许还能拖个半年,他就会被人用最羞辱的方式轰下这个位置,时间取决于新的皇帝角逐,什么时候能有结果,等那个幸运儿确定,毫无意外地就会将这件事提出来作为让他下台的借口,他怎么狠心在皇妹青瞳名誉上做文章,别人都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加倍还给他。到时候以给先帝正名的名义也好,驱逐败类的名义也好,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最坏的结果一定会来,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期间,他成了最尴尬的缓冲物,人们需要这个位置上有他,但人们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他的笑话。 早朝,新君继位的巡游,一切都免了,他恨不能有个乌龟壳给他缩进去,永远不问世事! “陛下……”终于有一个小内侍推门进来,轻轻地说:“白随云先生在宫外,拿着陛下给他的令牌,说是一定要见陛下。” “他来做什么呢?朕现在……还有什么好见的?”王庶垂下头,语气里有说不尽的嘲讽。笑这个奇怪的世界,笑这个可笑的自己。 “陛下……见吗?” “陛下……?”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内侍撇撇嘴,慢慢退下了。 十五 天光渐渐亮起来,又渐渐暗下去,又渐渐亮起来,整整两夜一天,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整个人迅速沉默下来,不光是一言不发的沉默,而是连精力、气质、神态、眼神,所有构成一个活人的一切,都一起沉默下来。 “陛下……”到了第二天早上,内侍又推门进来,道:“陛下,白先生还是没走,他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次。他有您的令牌,奴才们也没有办法。白先生说……他说……”他艰难地开口,“现在除了他,没有人能救陛下了。” “哦?”王庶霍然抬头,眼前因长时间没有进食而一片模糊,然而他的心却怦怦狂跳起来:“快让他进来!快宣!” 他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脑袋一阵发昏。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考虑白随云语气是否不敬,白随云说能救他!真的能吗?真的能吗? 白随云只片刻就进来了,他神情同样憔悴,显然这个变故对已经在王庶身上投下重注的白家而言,也是极大的打击。 “白先生!”王庶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有什么办法?”他的嘴唇因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干裂,一张嘴扯动就裂开无数细口,这一句话说得满嘴是血。 “陛下。”白随云咬牙道“臣家族长让臣来,给您带一句话。臣只有一个主意,如果您答应,臣白家就倾尽全力,再帮您一次;如果您不答应,那么白家也只好壮士解腕,离开大苑。西瞻东林北褐南诏,天下都有臣白家的产业,离开了大苑,臣死不了,但是陛下您,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先生快说!”王庶急不可耐地道。 “再掘开河堤,重淹济州一次!” “什么?!”王庶惊呼出声。 “当然不是像上次一样!”白随云咬牙地道,“我们就是以济州为目标,不打算水淹京都,那就不必从京都上游凿开堤坝,可以直接在济州北部紧邻沛江的开阳郡动手,效果肯定更好!此处本就是梁河固有河道,因为京都上游人工开凿了那一段,才将开阳这段河道堵住的,每年都要维修,不然就有河水重新回流的可能。从这段堤坝动手,必定事半功倍。” “先生!”王庶断喝一声,打断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济州现在有三百万难民尚未安置!漕运刚刚接济上来,他们才刚刚吃饱饭!你要朕再次放水?” “要不然怎样?”白随云脸上再也没有那种潇洒的气质,反而看上去杀气腾腾,“如果没有什么大事转移视线,这些遗诏现在虽然还都在济州,但很快就会传遍全国!白家就是有通天手段,也无法让整个大苑四万万人都闭嘴!” 王庶气极反笑:“遗诏虽然都还在济州范围,但是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就算现在北边还没有人知道,但是济州是南方九州之一,南方九州一直有它们自己的关系网,它们早就知道了!你这算什么主意?济州知道就放水淹了济州,那南方九州都知道了呢?别说沛江,你就是把整个东海倒在陆地上,能将南方九州的百姓都淹死吗?” “这个不用陛下担心,臣家族长当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遗诏这样的大事,南方百姓就算知道消息,那也是道听途说,他们毕竟没有看到真的东西,现在还在瞎猜而已,只要我们把源头堵住,再散布更多的消息,百姓众说纷纭,也就不足以引起大祸了!” 王庶连连摇头:“百姓没有准确消息,但是南方九州的官员世家,肯定已经有了准确消息。这些人个个都是宦海沉浮的油滑之人,等你的假消息散布开来,没有把握的官员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官员不用理会!”白随云脸上露出狰狞之色,“陛下手中握有西北军,还怕什么官员!此事既然不能遮掩,文官先不用管,陛下就用手中西北军震慑有兵的武将便可。当然,西北军不方便正面出击,如果有特别不识相的官员,臣白家可以效劳。”他咬牙道,“臣白家有约一千人的死士,都是学过秘术的!正面上战场虽然不能以一当百,但是潜伏刺杀之术,却是精通至极!士兵没有了领头的人,想必也不能动摇陛下根基!” 王庶气息都粗了:“先生,你这是要朕挑起大苑内乱!” “当然要乱!”白随云叫道,“不乱您怎么摆脱眼前危机!您忘了您那皇妹占尽天时地利,想要革新,也一样要用战争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他实在太急了,对这个由他白家扶持起来的皇帝说话语气里一点敬意也没有:“若是没有更大的事情出现,谁舍得把目光从这件笑死人的事情上转移?即便没有野心的人,谁会不幸灾乐祸要看你的热闹?等济州再遭一次大洪水,死的人再多上十倍,我看谁还笑得出来!” 王庶脸色铁青:“为了这个,你就要朕置三百万人于死地?” 白随云听他声音阴沉,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吸了一口气才道:“陛下息怒,是臣太无礼,臣也是太为陛下着急,一时忘形,请陛下莫怪!” “你是否无礼并不重要,可你要朕杀死三百万人,这岂是有礼无礼的事情?”王庶干裂的嘴角流下血来,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嗓子声音嘶哑,但是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威势来。 白随云微微心惊,顿了一下,才道:“陛下莫急,自古也没听过有洪水能将一个州的生灵全部淹死的事,济州的水再大,也最多是紧邻沛江的那几个县乡全部遇难罢了。济州三百万难民,绝对不可能全部淹死。这水,只是将难民最后一点希望都淹掉了而已。只要让他们缺衣少食,生存都没有着落,谁还有心思考虑谁做皇帝的问题?到时候只要陛下亲自出面,召集他们护堤抢险,给他们发放衣食,再将这些百姓放出,他们亲眼看见陛下的努力,亲自得到陛下的好处,定然会到处说您的好话。老百姓口口相传,这可比下几道圣旨都更让百姓信服!只是死的人越多,越容易转移天下人的视线!我们控制水量,不过至少也要超过上一次三倍五倍。” 王庶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白随云心中焦躁,耐着性子道:“陛下要是心存仁厚,那也可以再少些,不过要是两倍人数都没有,那就根本没什么作用了!” 王庶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然而白随云已经从他的眼神中得到答案,便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您想好了没有?您我相识一场,随云深深仰慕陛下英姿,实在不愿意看到陛下这样倒下。”他轻轻嗤笑,“陛下就此下台,您的亡母,恐怕都要蒙羞了,今后无论多少年,提起您的时候,人人都要嗤之以鼻。陛下您九死一生才有今天的地位声名,就这么放弃值得吗?” 王庶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摇头,哑声道:“二十万人的性命,足以换朕小小声名,朕值什么,朕自己心中清楚。” 白随云脸色难看至极。 王庶摇头道:“多谢先生美意,朕无福消受,你走吧。” 白随云紧紧咬住牙,一句壮士断腕说得容易,但哪里是那么容易决定的?虽然东林西瞻北褐南诏都有白家产业,但怎么能和中原的产业相比?要是放弃了中原,那不是丢下一只手,而是扔进去一个身子,只跑出一只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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