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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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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先哭后笑,边笑边哭,泪水和着笑声滚滚而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孤零零的鬼魂!片刻之前,她还以为她剩下一个亲人!原来只是误会,她何尝有过这个亲人? 她慢慢将哭笑全收住,冷冷道:“插信香!一炷香的时间,你叫出我的名字,我刚才说的全有效!” 信香悠悠燃起,渐渐过半,又渐渐燃完,噗的一声成了一缕青烟,又渐渐冷却,烟也没有了。景帝还在苦苦思索:“叫什么呢?告诉过我的,和眼睛有关的……黑目?不像,明眸?凝波?” 青瞳僵硬着走开了,景帝没有看见,谁在他面前晃他也看不见,谁说话他也听不懂。从这日起,他一直在安静地思考,时时喃喃自语:“是明眸吗?不是?” 花笺找到青瞳的时候,她已经在太和殿正殿的地上躺了一个多时辰。冰冷的青砖夺去了她的体温,她的手脚都冰冷僵硬,要不是双眼死死地瞪着殿顶的藻井,她完全像个尸体。很多人恐惧地看着明早就要继位的新皇,她就这样躺在地上,不许任何人靠近。 “青瞳!”花笺走进去,心里十分难过。花笺叫了几声,青瞳还是没有反应,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你看!花笺,你看上面!”青瞳沙哑着嗓子开口了。花笺抽泣着,依言往上看,太和殿很高,现在又是深夜,藻井最中心有个亮点,但是无法看清楚是什么。 “那是轩辕镜!铜的,据说能帮助皇帝辨别是非,通晓天和。还有一个说法……”青瞳淡淡地道,“轩辕镜正在皇位的上方,要是有人谋逆坐上这个位置,轩辕镜就会掉下来把他砸死!” “青瞳!真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前朝旧物,如果有用,当年高祖早就被砸死了!”青瞳轻笑起来,声音诡异得很,“我就一直在想,这么几百年了,它怎么放得那么牢固呢?为什么就不掉下来砸死我呢?砸死我多好!” 冷白得一点儿温度没有的月光下,花笺抱着那个同样欠缺温度的身体,号啕大哭起来。 天亮以后,黄道吉日,事事大吉。 青瞳头戴前方后圆、前后各垂十二串珠的冕,身着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等十二种花纹的锦绣朝服,这套祭天特定的冠冕和朝服代表山河社稷、乾坤地理。每一任皇帝都要背负着这些山川社稷、苍生黎民,一步步从太庙走到皇宫正殿太和殿,从此这些就应该是一个皇帝永远不能卸下的担子了。 朝臣们已经在太和殿玉阶两侧立候多时,随着青瞳一步步走上来,他们一对对文武整齐地跪下。当青瞳即将走上最后一级阶梯,程志突然满头是汗地追上来。他扑通跪下道:“皇上!太傅孙延龄跪在殿外直言鼎前,说如果您继续走,他就碰鼎而死!” 青瞳霍然转头,动作太大,通天冠前面的十二串珍珠甩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啪的一声抽在她脸上,就像给了她狠狠一个嘴巴。那些珍珠碰到她脸上又滑下来,微微摇晃,最终静静地垂下。隔着珍珠,看不清青瞳的表情。 半晌青瞳缓缓转身,又继续走了起来。文武群臣跟着她,默默地走。不远处传来嘶声大呼:“不想我孙延龄一世忠贞,竟教出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劣徒!” 一声沉闷的巨响,老太傅倒在地上,太和殿前这个巨鼎就是因为有很多忠臣在此死谏得名。鼎的花纹里有洗不干净的血迹,现在又添上了一道。 青瞳脚步并没有停下,还是一步步继续走着。从走出第一步开始,她就知道必定要踩着一些人的血。孙延龄是自己的启蒙师傅,曾对自己很看重!他的肯定和赞赏给了幼年的青瞳无数美好,他这样死,青瞳难过,但不觉得内疚。宁晏谋国的时候孙延龄并没有死谏,却只是因为自己是他教出来的,就觉得该负全责。既然如此,青瞳只能成全他的选择,有些事必须做,无关心意。 大苑史上的第二十任皇帝,第三位女皇,被下一任皇帝追封谥号“神武仁隆昌体德孝明彰显圣福运熙慈和”。按照大苑的习惯,男帝单称,女皇双称,所以后世史书称之为武仁帝的苑宁澈,就这样踏着她师傅的血一步步登上帝位。从此这九万里河山、四万万黎民,都归了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掌管。 为天下易避圣讳,新皇放弃了“清澈”的“澈”那个常见字,取谐音更名苑勶。她的兄弟姐妹一律不能再称官名,改回常名。 因为常名多半是母亲起的,所以这批皇子公主的名字顿时变得五花八门,九皇子叫苑曦骏,二十七皇子叫苑罗罗,十五皇子叫苑平儿,新城公主叫苑清婉……若没有这个姓在,就没法看出他们共有一个父亲,是嫡亲的兄妹。 而最希望听到大家叫她常名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叫出“青瞳”二字了。 大雁又南飞, 极目天涯无尽处,落日难追。 无边野火烧荒草, 一路乱石成堆, 埋不尽,落尘残灰。 只有滚滚长江水, 后浪依旧把前浪推: 淘尽了,是与非。 凭什么要无坚不可摧, 为这话受尽多少累? 雨打风吹。 马上雄风九万里,未曾尽, 如今战鼓需重擂, 虎将何曾失虎威? 为了万家能团圆, 自己有家不能归。 对何人, 诉伤悲? 二十四、旧事 一上午的仪式下来,青瞳顶着烈日回到乾清宫,她虽然今天才正式登基,可是以帝王的身份理政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夜里经常就住在离正殿较近的乾清宫中,所以熟门熟路。 花笺上来帮她把沉重的冠冕取下来,一言不发。空气有些肃穆,似乎经过这样一个仪式,她看上去有些不同了一般。 花笺有一件事却要告诉她,却只有自己能说,想不好该怎么开口,心里有事,手下就慢了半拍。只听得青瞳一声叫:“你要把我脑袋扯下来啊?哎呀,放手放手。” 花笺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抓着用力拉的不是冠冕带子,而是青瞳的头发。她这一声立马让花笺找到感觉,她心中一下子就轻松下来,放开手。 青瞳还在嘟囔:“你这是帮忙还是报仇,笨手笨脚的……” 花笺突然打断她道:“御医正来报,你父皇的情况是精神受了巨大压迫,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神志不清。他说了许多话,大意就是他没有把握治好。如果你愿意配合,把那天的情形再来一次,慢慢疏导,在关键的时候提示,说不定他就不会这么一直想了。” 花笺想跟青瞳说话,还是直说吧,自己要是不直说,还有谁跟她直说呢?她硬邦邦地说:“还有,那老头的意思是再拖他就更没办法,你的父皇就是要变成个痴呆了。现在还有个两三成希望,话说得颠三倒四、委婉无比。我看基本目的就是不敢直接问你,想从我这儿探听你是什么意思。” 青瞳瞳孔微微收缩,慢慢地道:“一直想有什么不好?这是他应该想起来的,想不出,就一直想吧。” 花笺微微叹了一口气,叫道:“青瞳!” 青瞳使劲摇头道:“你别劝我,你别劝我,你别让我难受,我不想听这个!” 花笺点点头,不说话了。对于景帝,花笺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只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她觉得他可怜。他怕冷,可是现在偏偏住在整个宫殿里最阴冷的翠微宫里,苦苦思索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花笺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是一路饥民尸骨看下来,花笺心中,他的可恨还是多于可怜。 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青瞳也觉得无所谓吗?他可怜,她就不伤心吗?空气一下子沉闷下来,花笺突然道:“你有什么打算?” 青瞳强打精神,笑嘻嘻地道:“咱现在说了算,给你和萧瑟风风光光地办喜事咋样?” 花笺皱起眉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你自己!” 青瞳不再嬉皮笑脸了,脸上先是现出落寞,眼神又慢慢坚定,她道:“我要把该做的事一一了断。” 帝王之路不是一条通往幸福的路,走得越远越坎坷,走得越久越寂寞。 这她早就知道,所以她才会在最后一刻仍旧想逃。若不是父皇给她那一次彻底的失望,她还是不愿意选择这样一条孤独寂寞的天路。 第一次去呼林关之前,她发下的誓言又仿佛回荡在耳边:“苑青瞳,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自己决定自己的喜怒哀乐!” 一点一滴下来,生活好似和这个最初的愿望越行越远,但是青瞳自己知道,她从来没有放弃这个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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