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大梦(75)_姬流觞

七五

　　“金银珠宝，不过身外之物；奴婢家乡里若要求得此类物事，也不是难事；婚姻嫁娶，姻缘天定，奴婢不测天威。”敏弘从容说道：“奴婢天性喜欢乐子。今天也算是个开心的日子，就给皇上凑个乐子吧！求皇上和奴婢一起决定一件事，奴婢不作决断，请皇上圣躬独裁！”

　　康熙只道她要猜谜语，他自己本就喜欢这种活动，兴致也上来了，不仅点头应允，还让诸位大人作证。兴致勃勃，只等敏弘说话。

　　敏弘道：“刚才皇上曾经讲过允许落蕊姑娘伺候十八爷，可是？”康熙想，这丫头诡计多端，务必要小心。又仔细的琢磨了一下，方才郑重的点了一下头。众人也伸长了脖子仔细的听。

　　只听敏弘慢慢的说：“奴婢先说第一句‘皇上赐婚落蕊’，第二句‘奴婢总是说谎’。请皇上圣断‘奴婢总是说谎’这句话是真话还是谎话？”

　　有人立刻发出“哧”的声音，老十就是一个。抬头看康熙，却是一愣。康熙皱着眉头，低头思索着。胤衸和十三两个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老十不耐烦的说：“废话，皇阿玛金口玉言怎么可能说假话！”

　　敏弘抿嘴一笑，道：“十爷误解了。敏弘问‘奴婢总是说谎’是真话还是谎话？”

　　老十想都没想说道：“那自然是谎话。”

　　敏弘笑道：“十爷，这句话可是奴婢说的，您看奴婢是在撒谎么？”

　　老十一愣，似乎有些明白。

　　如果说“她总是撒谎”是谎话，那就是说“她总是说真话”。既然她总是说真话，那她说什么都是真话了，可是自己方才明明说过，她说得那句是谎话啊！等于老十反过头来打了自己一嘴巴子。老十摸摸头，绕在真话假话里面出不来。

　　康熙初时听老十一说，眉头便是一展，后听敏弘解释，便又皱上了。

　　老九阴侧侧的说：“不管你说不说谎，皇上总是金口玉言。”

　　敏弘道：“九爷，既然是游戏，便要按着规则来。这真话谎话都判不清，怎么能推及前面那一句。不过，九爷金枝玉叶，”敏弘掩口而笑，“输了牌掀桌子走人，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康熙一开始就发现这里面的矛盾，但是稍微有些混沌，老十呆头呆脑，倒是把里面的门道弄得明白。真话固然简单，但是康熙如果承认“总是说谎”是真话，那等于承认，敏弘说得第一句也是谎话了。还是自己咬自己的舌头。若是谎话，便如老十那样，绕在第一个判断里面出不来。

　　老九倒是厉害，一下跳了出来，可惜被丫头一句“玩儿的起输不起”，顶得死死的。

　　康熙明白，丫头根本就是设了一个套，被套住的别想出来。不仅用言辞绕住自己，还利用自己贵为一国之君，无论如何不能落个无赖的名声的想法，把别的路子堵得死死的。

　　康熙沉默良久，越想越觉得有趣。食指垫在下巴上，轻轻的敲击着：“有趣，有趣。这个东西有趣。玉丫头，这个可是你想出来的。”

　　敏弘施礼道：“回皇上，奴婢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哦？众人兴致勃勃的听着，只听敏弘道：“在奴婢的家乡，追溯千年之前，有个邦国，名叫希腊，那里有个小岛叫克里特，岛上居民被称为克里特人。他们中间有个著名的哲学家名叫艾皮米尼地斯，他说‘所有克利特人都说谎，他们中间的一个诗人这么说’。从此，产生了这个问题。”

　　康熙点点头，又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敏弘道：“他们笃信天神，一本记录天神语言的书中说‘克里特人都说谎’，世人为此嘲笑谩骂他们，使他们受尽侮辱。直到这位哲学家站出来说了这句话，克里特人才不必承受那些平白的侮辱。”

　　康熙颌首称是：“心有不平方有所鸣。能有如此惊世骇俗之想，必受莫大之委屈。想来平常人也不会如此侮辱自己。”扫了一眼下面的诸位王子大臣，“尔等也算享尽人世富贵，切记不得贪图享乐，必时时以圣人教导为先，修束己身，而后齐家治国。”

　　众人跪的拜倒，齐声受领圣训。

　　康熙看着敏弘说道：“你这丫头，果然有几分胆色。只是你心中有何不平？”那个游戏算是过了，康熙用自己的方法绕了出来。

　　敏弘答道：“心中并无不平。只是为所爱之人，生死之诺，不敢不尽全力。至于结果，奴婢不敢妄测。”

　　声音不大，众人听得却是清清楚楚。

　　康熙沉吟了一会儿，轻轻说道：“好个生死相许！”

　　眼前的这个小女子，她和几年前站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又好像那里不同。他也曾想过，这样一个奇特的女子会不会象别人那样哭闹着或者算计着博恩争宠？可是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笑嘻嘻的开了一个玩笑，便把一干人绕的晕头转向，然后坦然的面对可能的不测天威。

　　生死？她应该是不在乎了，就像她说得，尽力而已，不问后果。看着下面深情相望的儿女，康熙有一刻的动容。究竟有多深的感情，究竟要修几世的姻缘，才能换来如此伊人？

　　康熙的心中竟然有了丝丝怅惘。黯然片刻，才说道：“朕即说了给落蕊赐婚，便不会更改。十八阿哥的婚事就免了吧！”

　　下面一阵大乱，落蕊茫然的站着，听到“免了”二字，才承受不住的软在地上。

　　就听康熙说道：“此事，虽如你所愿，不过玩弄机巧，卖弄聪明，也不可鼓励。一定要罚的。”

　　峰回路转，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反应慢的，已经糊涂了。

　　“那就继续罚俸两个月吧！以后吸取教训。下去吧！”

　　借着著名的“说谎者悖论”，敏弘总算为自己和胤衸留了些机会。

　　对于十八阿哥胤衸而言，损失自然是有的，以后，需要调整策略，把敏弘藏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以前，两个人都有默契。胤衸本就是十三阿哥胤祥，这里就是他成长和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除了有些历史记不起来，对这些人这些物，可以说没有比他更明白的了。所以，但凡有个事情，都是胤衸出头。而敏弘对这个社会太过陌生，说话办事难免会出漏子。一开始，敏弘自己在景阳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装傻充愣，“吃亏是福”。后来有了胤衸/胤祥，这家伙天生的霸道小心眼，私心里也不希望敏弘的特别之处被别人看到，更引起无谓的争端。有意无意的，就助长了敏弘装傻的习惯。到了现在，敏弘性子里懒散的因子被胤祥惯得是气焰嚣张，有时候，根本就不想了。以至于事情出来之后，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傻了？

　　幸好，敏弘还保留着自我反思的习惯，不至于真的变得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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