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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知他心系北方的战局,也不阻拦,只是帮他垫得舒舒服服的,让他靠在床沿。

  小六子手捧着黄绢包着的急件走进来,康熙接过,细细读着,先是一喜,然后脸色渐渐阴沉……

  我和小六子交换了一个眼色。未几,康熙看完了奏折,轻哼了一声,随手一扔。

  小六子手疾眼快地接住了,我看了看,笑着捧起蜜饯,送到他跟前。

  “皇上,怎么了?”我轻声问道,“难道战局有变?”

  康熙看来倒也不是太恼火,我用象牙签挑起一颗蜜枣,递到他嘴边,他张口吃了,这才道:“战局倒是一片大好,噶尔丹在乌兰布通大败,派了一个叫济隆的喇嘛来请和。”

  我笑道:“那不是挺好吗?皇上为何生气啊?”

  他看了看我,问:“敏敏,你说,噶尔丹这种人,会真心臣服吗?”

  “当然不会!”我抿嘴笑道。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便是最顽强、也最令统治者头疼的民族。在满人没有打进中原之前,他们本身也是游牧民族的一部分,只是如今掌握了政权,自诩是中原的正统了,便逐渐与游牧民族区别开来。嘴上不说,实际生活中却汉化得厉害。而满人的统治者,也开始面对起三千年汉族统治者所面对的同样麻烦,那就是边患!

  无巧不巧地,噶尔丹正好又是个成吉思汗、努尔哈赤之类的人物,野心勃勃,早就不甘于屈居人下,一心想要建立不世工业,与清廷鼎足而立,说他会真心臣服?不如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会容易得多。

  而想到噶尔丹,自然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令人无法忽视的策妄阿拉布坦。想起他的强横和心机,我心底不由一寒。

  康熙却没有注意到,闻言摇了摇头道:“连你都知道……可笑福全,居然还就真的停战了!朕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不能放走噶尔丹的吗?”他说到后来,怒容渐显。

  我急忙调停道:“皇上息怒。裕亲王如此做,必然有其原因所在,何况裕亲王一向悲天悯人、爱兵如子,想必也是为了不再多造杀孽、多生冤魂。”

  说到这业障之说,康熙的气平了些。他虽崇尚西学,不过这些流传了几千年的东西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不能不信。

  “还有,”我打量着他的脸色,慢慢说道,“方才我从太子那儿回来,听说钦天监来报,最近将有日食发生,我想,会不会跟这次的征讨有关?”

  康熙脸色一变,追问:“此话当真?”

  “我怎会拿这事开玩笑?”

  若不趁着日食这件事为借口,让康熙有个台阶下来,真要追究起福全擅自停站的责任来,怕是谁也保不了他!没办法,虽然我劝胤禛以平常心看到日食,此刻自己却不得不把这两件事扯到一块儿来。

  他沉默半晌,长叹了口气,道:“邸报里还写了佟国纲战死的消息。你说,日食会不会因为这个?”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一听便明白了,急忙说道:“皇上,日食这么大的事儿,怕不是一个佟大人战死的消息就可引发的。再说了,既然裕亲王已经下令停战,若是重起战端,岂不是让皇上白白担了一个出尔反尔的骂名?”

  他苦笑了一下,说:“其实朕也明白……可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罢了罢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你说得对,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不过,福全自作主张,这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算了’就能交代的。”

  我想了想说:“此次作战,裕亲王指挥有方,本该奖。可他自作主张,令噶尔丹乘隙逃脱,又该罚!两相抵消,正好不奖不罚,皇上你看如何?”

  他看了看我,笑道:“你倒是打得算盘珠子震天价响。好吧,反正你总是站在他那一方的,就依你吧!”

  我抿嘴而笑。

  “让福全他们回来吧,老留在那边也不是办法……另外,噶尔丹虽然乞和,但其人狼子野心,不可小视,定要严加监视,以防其生事。”康熙慢慢说道,小六子急忙记下了,转头便会以口谕的形式传达给各个掌权的大臣。

  待处理完此事,康熙已略显倦怠,我挥了挥手,屏退一众闲人,给他一个安静修养的空间。

  他拉着我在床边坐下,让我轻轻伏在他怀中,我这才问出心中一直想问而又不敢问的问题:“皇上,那……策妄阿拉布坦……皇上打算怎么办?”

  他沉吟着,慢慢说道:“此人现在还不可动他。他跟噶尔丹乃是夙敌,朕先放着,要他们狗咬狗、狠狠内斗一番再说。等有朝一日噶尔丹解决了,朕自不会放过他!”

  我抬起了头,看着他阴霾的眼神,不再说话。

  第六章 迎灵

  由于有了钦天监的预报,康熙和太子及早得到了日食的消息,准备充足,所以这次日食并没有在朝廷和民间引起太多的恐慌。

  我和他静静站在房檐下,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默默观看着整个日食的过程。

  “敏敏,为何太阳这么明亮的东西也会有暂时的失色呢?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可知的力量在主导着这一切?三百年后的人们,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猛不丁地,康熙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我一愣。

  他仍旧抬头仰望着天空,神色未变,仿佛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我的幻听。

  微微一笑,我走进了书房,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怎么说?”他跟着我走进来,问。

  “天圆地方,皇上,是否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呢?”我笑着反问。

  他愣了一下:“没错啊。自古以来,都是这么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摇了摇头,在纸上画下一个圈:“皇上可知,天,是圆的没错,可我们的地,也是圆的。我们所居住的地方,其实不过是一个球体,我们就住在这球体的表面上。”

  他吓了一跳:“这……这不可能吧?球上?那怎么可能住得稳啊?我们不早就掉下去了?!”

  我仍旧摇头:“皇上,因为这个球的中心有一种吸引力,像磁石一样将我们吸附在这球体上,所以我们不论处于这个球的什么位置,都不会掉下去。”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并没有接话。虽然《西洋新法历书》已经刊行多年,但那从来就被认为是一种历书,其后的理论原理从来不是中国文人雅客们研究的对象,更遑论一个国家的皇帝。他虽然一直以来喜好西学,却从未摆脱过传统儒家的束缚,西学在他眼里,不过是“奇淫之技”,有些实用价值,却是万万不能作为治国之术的。星体学说,此刻在其发源地欧洲尚且属于被教会严厉打击的范围,更何况闭关锁国的近代中国?如此“离经叛道”的思想,无论康熙如何崇尚西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轻易接受的,更有甚者,若不是此刻说这话的人是我,康熙怕不早就令人将他拉下去打入天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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