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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府里一切倒还是井井有条,只是妍月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吃斋念佛,再也不出来。据说,倒是绿映时常去找她说说话,显得十分关心。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很多事情都是绿映接手,我惊讶于她这么快就能进入状况甚至得心应手,只有一点不够聪明,就是她太急于替换掉我已经定下的模式,即便在我面前也是一样。

  回府的转天,绿映就抱着账本来跟我汇报:“额娘,月钱刚刚放了出去。月额娘屋里,心额娘屋里,还有大嫂子院里共五六个大丫头已经到了年岁,按例放出去了。庄子上的例和赏钱前儿来人领了去,这些之前断断续续的也都和额娘禀过了。另有小厨房的采办,孩儿觉得与其多费一份脚力,倒不如跟外头厨房一并换了大车子,每日只从大厨房这边领。三是心额娘屋里的大哥儿如今眼看要念书了,孩儿去那院子看过,另建书房还不如把西屋辟出来,至于文房四宝的例几个叔伯都不一样,究竟按谁的请额娘定夺。四是万寿节的礼,孩儿虽没办过,翻看往年的账目多少也能明白些,有不明白的少不得还得来问额娘。”

  我听到这里摆摆手道:“前面的都还妥当,只是小厨房时常要预备王爷的药膳,不是只为了给我这院里做饭用的,府里哪一院有了身孕闹了毛病,都有小灶开,所以这材料采办不能混淆,何况小厨房的开支都算在我份例里,倘或并了那就把这份例革出去了?”

  “是,孩儿鲁莽。”

  我呷了口水又说:“大哥儿书房的款子早已拨出去了,到底怎么个主意,应该由你心额娘说了算,或修缮或另建,全由她高兴就是了。至于大哥儿上学的例,当初你大哥的那一份太散,四阿哥的那一份又太多,依我说就按着你们三阿哥的例吧。”

  “是,孩儿回去就查。”

  我叫住转身欲走的她:“还有,万寿节的礼你不用操心了,我跟王爷自掏体己。哦,对了,素画诊出了喜脉,可有这回事?”

  “正要跟额娘说这个,画儿妹妹这一份补要怎么给呢?”说到这个,她的眼睛又抬起来,那股寒光叫我后背抖了一下。

  我想了想,说:“也从我这里,不必动公中的,一应饮食用药,有我亲自料理。”

  等她走了以后,我有好半天缓不过劲来,府里人汇报大小事我听得太多了,还从来没有这种疲劳的感觉,好像刚才一直在戒备什么,这会儿神经一下子从紧到松,倒觉得累。我对自己解释大概是她那种很硬的说话语气叫我难以适应所致,可我还是不可遏止地想起惜晴,从前跟她在一起,总是喝着茶吃着点心,谈笑风生中商量着府里的事。惜晴,原本以为她是韵儿的补偿,可是现在,韵儿的折磨仍在继续,可是惜晴带给我的安慰却连一抔黄土都被风刮了个无影无踪。

  我这边正忍不住掉眼泪,外面有人传:“王爷回来了。”我一愣,这会子就回来了?难道身子又不爽了?果然,我掀开帘子就看见他从院门跌跌撞撞地进来,扶着他的小福子也跟着一摇三晃,我赶忙上前接住,这才看清他脸色青灰,紧抿着嘴,险些倒在我身上。好不容易把他扶进屋子里坐下,一摸额头烧得滚烫,我吓得不清,慌忙先去绞冷帕子。他拉住我,把其他人都打发走,又嘱我把门好好关上,这才小声说:“等万寿节过了,我要出趟门。”

  “去哪儿?”我挣开他,自去一边绞了帕子敷上。

  他咳了几声,一幅懊恼之极的模样:“我要去再寻一块龙穴,总是要去堪风水的。”

  “怎么又要去,早好些年,不是堪了九凤朝阳山么?”

  他一把拉近我:“正是那地出了问题,建到今天,已是初具规模了,谁料想,昨儿个来了密报,竟然说有砂石,一大早皇上就封了那道折子给我看,把我唬得魂飞魄散,死罪,死罪啊!”

  我赶紧握了他的手,心里也紧张不已:“有这么严重?那,那皇上有没有怪罪你?”

  他摇摇头:“所以我才得尽快再去寻,出了这样不吉的事,皇上竟为我压下来,其实治不治我的罪还在其次,倘或这事传了出去,又不知怎么样被添油加醋地诋毁,才刚稳当些,可不能再生枝节。幸好幸好,仪仗的事我始终都没松口接受。”

  “那,你是要去景陵四围了?”

  他皱着眉沉思:“那里已经不妥,九凤朝阳山便是上上选,不会再有更好的,需得另辟新境。”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我所知道的一些说法,忍不住提醒他:“可是这突然换地难道就不会被诋毁?说不定,外头会说得更难听。”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早先也不是只拘着景陵周围的地方找,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谱的。”

  我摸摸他跳得飞快的脉搏,喉头发紧:“那这一去需要多少时日?你这个身子骨,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允祥仔细看看我,说:“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指定回来了。这些个小毛病倒不妨,我天天这样还不是照样上朝。你也出息了,现在不提跟着去了?”

  我无言以对,这个想法不是没有,但是很快就被盖过去了,被素画、绿映,还有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生生盖住了。

  都说病去如抽丝,可是我们这位连躺在床上慢慢抽丝的工夫都没有的王爷,万寿节过后没两天就顶着乱如麻线的病痛跑出去赎罪了。冬月天寒,这样的天气整日在外面跑,那后果我不用想也知道。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随时给我消息,可是这一去竟没有半句话传回来,我的心整日悬在头顶飘飘忽忽,连临近年底都忘了,绿映整天对年下的预备出谋划策,我一个不耐烦干脆就交了给她,自己只管照顾素画。

  盼到冬月二十,总算盼来了口信,说允祥二十七就能到家。我估摸着这二十多天荒山野岭的肯定没有吃好睡好,就置办了一桌子菜,中间弄个鸡汤火锅,再预备一壶清茶,打算等他进门的时候接个风。没想到到了二十七,天都黑透了,还没有人来报信,我想了想,叫人把饭菜搬去书房,全都用热水套子暖上,我坐在那里等。结果一夜过去,等我早上被胳膊上的麻劲儿叫醒,等火锅都干了,他还是没有回来。考虑到路上耽搁也时有发生,第二天我仍然这样预备,他也仍然没有回来。我的耐性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一番挣扎过后,决定再等一个晚上。

  梆子打过二更,府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我打开灯罩子,拿着剪子拨弄烛花,火光一跳一跳,烤得剪子尖黑亮黑亮的,我来来回回逗着那烛火玩,一下没拿住,剪子落下去的时候扑灭了烛火。屋里顿时黑下来,只剩下火锅的炭火还能借点亮光。我正拿着灯台去引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爷,您要歇在哪儿?”这是小福子的声音。

  “就在书房吧,嗳,天晚了,不许惊动任何人。”允祥仿佛就站在门边。

  小福子又问:“爷这一路都没怎么好生进过膳,这会子想用点什么,奴才去弄。”

  允祥顿了顿:“不弄什么了,去踅摸一碗梗米饭,弄点小菜,再沏壶热茶来。还是那个话,不许惊动任何人!”

  小福子“哎,哎”答应了几声,脚步远了。紧跟着,我手里的灯台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同时点亮。

  盖上灯罩,我对着傻在门口的允祥招招手:“王爷一路辛苦,比起热茶泡饭来,换成鸡汤是不是好些?”

  他左手握拳举在嘴边,边咳边笑:“夫人盛情,老夫惭愧,惭愧。”说着解了外裘走到桌前坐下,腿一弯下来,紧皱了皱眉头。

  我先盛了碗汤递过去:“看你这样子,八成是饭都没好好吃过,药的事我想也不用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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