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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每个人都在禁不住地发抖,根本无人再敢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像是被冰封了,因为里面毫无生息。

  皇上迈开沉重双腿一步一步地拖到床沿,注视着她整个人绷在失控的边缘。

  “你犯下如此欺君大罪,却想一走了之!你绝对不会得逞!一样儿也不会得逞!”狠话旋绕而出又如何,眼中翻卷的却是泪光。

  从来未感觉过皇上是脆弱的,他深深吸起一口气,像是在空气中汲取力量。而后开口高喊一声:“颉德禄!”

  “奴才在。”

  “传朕旨意,去赫图阿拉城请萨满上神入京,朕给你们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朕要看到萨满上神站在面前。”

  “嗻!”这就是禄公公,跟在皇上身边三十年,回答始终如此。

  听到“萨满上神”四个字,看着眼前似要玉石俱焚的皇上,我的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素玛!”像利剑一般射出的两个字。

  我应声跪地,等着早就该来的一切。

  “八阿哥呢?”皇上怒火炙热的目光投向外间停放的棺木。

  “回皇上,素玛——不知。”我沉沉低下头,回话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个时候的皇上就像是受伤的困兽,不惜一切。

  “素玛——不知。”我心中没有挣扎,只是心痛必须要在他和她之间选择一个。

  “素玛,你跟在朕身边九年,跟着她却不及五年,是吧?——好,好,很好!”皇上的仰天长笑令整个关雎宫都在颤动。他的目光注视着床榻上垂死之人,出口的话却是为我而来,“既然如此,朕就不留你了。”

  如此一句,我已是死得心甘情愿。可是——

  “请皇上暂且留下素玛的命。”进宫十四载,这是我唯一一次替自己求情。“素玛答应过主子决不会先与她离开,请求皇上让素玛遵守诺言陪主子走完最后的路。素玛的命是依附主子存在,决不为苟活。”

  皇上沉默了,只是很专注地盯着他独独在乎的那一个。

  之后,他起身离去了,留下了整个地狱一般死寂的关雎宫,也为了她留下了我一条命。

  两个时辰过去了,整个关雎宫仅仅剩下三个人。死去一般的她,我,还有萨满上神。

  看着年过百岁的萨满上神将一碗血黑色的汤药灌下主子的嘴里,我真得宁可这一刻她就这么死去。

  那就是所谓的“回阳汤”,用残食身体的毒药刺激将死之人,再用利器导致极度的疼痛令人起死回生。这种方式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主子的肚子被尖利的匕首豁开,内脏分明的呈现在眼前,我只想夺下匕首要么自杀,要么结束了她的生命,结束所有的灾难。可是我却根本动不了,因为我没有丝毫气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世上最残忍的一幕。

  皇上,难道这就是你要的?就选择这样让她为你而活着?如果这是恨,未免太暴虐;如果这是爱,和恨又有何分别?

  三年

  绝没有想过居然还能再看到熟悉的屋顶,记忆中的一切。虽然身体纣虐的疼着,甚至咬碎了牙齿,我却依旧甘愿。至少这一刻我还能待在与他靠近的地方喘息着。

  眼前满面刺青,老到难以辨认年岁的女人便是我的“救命恩人”,素玛口中的萨满上神。

  腹部拉长的缝合伤口让我明白自己似乎是被‘手术’过了。已经隐约感觉不到大部分胃的存在了,也许正是因此我还得以活了下来。可这口气究竟还能拖多久,无人知晓。

  我不再能吃任何东西,只用一碗一碗不同的汤药在维持着生命。然而每天最重要的那一碗触目惊心的‘回阳汤’都是由萨满上神亲自端到我面前。只要喝下那汤药身体便开始感觉被锯刀一片片的拉扯着,内脏像是在被火灼烧着,似乎每一秒钟都有千万种不同的疼痛侵袭着身体。

  疼痛来的时候真得憎恨任何与‘生’有关的字眼,甚至克制不住地想象着若是此时死了全无知觉该多幸福。

  素玛的眼神告诉我她希望我死去,可是我尽管诅咒那活着的无比艰辛,却依旧想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感受到他的存在,尽管他从不曾出现过。

  他再次出征喀尔喀了,素玛说这已经是二月了,从未想过这一闭眼就是如此多天。

  关雎宫被他下令禁封了。我出不去,别人也休想踏进一步,除了素玛之外全部人都已不知去向。

  每次疼痛中失去知觉我都会感觉到自己怀抱着八子轻轻摇晃着,幻境中是如此美好,醒来后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我明白八子之事皇太极不会善罢甘休,每天在忍受痛楚之外还矛盾地惧怕着有一天八子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日子一天天过去,疼痛在单调地重复着,每天昏倒的次数在递增着。身体越来越承受不了那回阳汤的冲击,无数次摔碎了汤碗,可最终还是会主动喝下,因为我怕不喝下去就会换来死亡的代价。

  我还不想死,必须拖下去这口气等着八子的消息,他是否能免于皇太极的追踪是我心上割不去的毒瘤。也不愿见不到皇太极最后一面就消散了,他大胜回京之后始终都不肯见我。我明白他是无法原谅我背叛的行为,尤其是在他完全信任,毫无防备的时候背后刺入他心上的一刀。

  尽管如此,每分每秒还是依旧期盼着他会走进来那紧紧封闭的宫门,可是又害怕有朝一日他走进来了,怀中却抱着八子。

  矛盾来去,挣扎来去,半年之后,皇太极终于下了旨为八子发丧。一颗始终被恐惧囚禁的心终于可以被释放了,突然感觉生死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再让我见他一面,哪怕一句话都不说我也可以无憾地闭上双眼了。

  八月初,叶布舒在宫里大婚了,我眼中的皇宫张灯结彩,一片欢愉。他会大婚已经证明了他并未被八子之事所牵连。

  我对着窗外,注视着烟花一闪一明,一暗一灭,脑海中不断幻化着此刻婚礼的盛大。终是无缘他的婚礼,但是只要他能幸福,我便余愿足矣。

  刚到八月中旬,我已经不能忍受盛京的秋凉,盖着两床被子身体依旧在疯狂地发着抖。

  素玛端着一盆热水迈到榻边,她扭干热毛巾小心伸进被褥里帮我捂着脚。

  “主子,要不然生个火炉子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整个关雎宫内只剩她一个人,还要照顾我这个完全下不了床的病人。更何况关雎宫禁封之后,任何需要的东西都必须要摇铃才会有专门的人送进来,我真得不想再给素玛增添麻烦。

  当晚夜空中的月亮出奇的饱满,却被一层清云遮去了皎洁的光芒。

  “素玛,今日可是十五?”

  “是啊,主子。今日刚好是初十五。”素玛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

  我好想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在忙什么。八月十五,他应该是在吃着团圆饭吧?也许此刻我们正同时遥望着月亮。

  “听送饭的奴才说,皇上清早出宫去了旗营,今夜不会归宫了。或许是又要出征了。”素玛总是可以读懂我的心思。

  他难道又要亲征了吗?我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还是学不会不去担忧他这种征伐的日子。

  第一次在中秋之夜彻夜不眠地对着月亮,我把月亮当成了一面镜子,只想从里面看到些许他反照的身影,却注定是徒劳无功。

  素玛安静的睡在西屋,似乎这个世界从始至终只有我们两个人。

  忽然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紧张地转望向门口,却只有往常般空洞的黑暗。

  渐渐转回头,耳边却真切的传来“吱—吱—啦—啦”的门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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