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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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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一扇门便透出了其中宏大凄惨的悲怆来,慕香突然失了探望的兴致,转身欲走,却一眼看见铜门两侧各有一个矮洞,慕香拨开荒草,用手比了比,刚好容得下自己穿过。犹疑了许久,还是将裙裾敛起打结,摘下满头的珠翠,俯身钻了过去。 这已不是第一次钻这样的洞,慕香清楚的忆起袁府那个处所来,不禁为自己的冒然后悔起来。 好在洞并不深邃,慕香探出头来,闻到一股刺眼的霉气,这里像是一座封闭的雨林,矮小的灌木到处争风,早已看不清道路,只是投过枝叶间的罅隙,隐隐看到拾级而上的内殿,门庭上隐约是镌刻着“冷月宫”三个古旧的字,像是了无生气的墓刻,一碰便能化成灰烬似的。 慕香扫下身上沾满的败叶,踩碎不知是什么昆虫的皮蜕,发出干裂的声响,不远处一条惨绿的蝮蛇受了惊吓,一个蜿蜒,钻进更茂密的败草里。 慕香执意踩上了第一个石阶,足底隐隐生出了凉意,像是踩在玄冰之上。 仄,仄,仄,仄。 往日里走路绝不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只是在这一片死寂里,慕香故意加重了步子,提醒周围自己的到来。 一只枯槁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慕香一悚,慢慢的回过了头。 是只巨大但老去的大虾,挑着一只昏暗的灯笼。 慕香大叫了一声,几乎要晕厥。细细看下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个老太监,须发都已经几乎不见,眯着双眼,腰弓的厉害,像一块古朴的化石,昭示着历史的迎来送往。 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老太监声音干涩,像是受潮的户牖。 我,我是想着看看……看看冷月宫。 哦?这倒是新鲜,不过,咳咳,看看也好,看看也好。说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太监弓着身子,把灯笼递给慕香,望了望冷香宫里幽暗的灯火,低声说了句,这可不是娘娘该来的地儿…… 慕香没说话,提起灯笼缓步走了进去。 慕香不知道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王宫里,都要有这样一座冷宫,只是为了给新入宫的宫女妃子一些可怖的训诫么?告诫她们一旦失宠就要不见天日直到葬身于此么?慕香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自己搞不懂的事,她不懂他们的为人,不懂他们的想法。 掀开结着蛛网的帘子,里面的气味呛的慕香打了个喷嚏,空气里混杂着霉味,腥甜味,胭脂味,还有难以言说的各种味道。她并没有觉得恶心,相反的,她对这样的气味还有些熟稔。慕香记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梦,梦里拥挤不堪的狸猫,从它们口中流露出来的似乎正是这种味道。 慕香看到了门口那个白头发的宫女,正弓身低头的浣洗着一堆皱皱巴巴的衣物,慕香看到其中有一件大红的霞帔。据说,那是受宠的妃子才能穿在身上的,对于妃嫔来说是需要修行几世的殊荣。 慕香叫了几声,白头宫女并没有抬头看她,仍然沙沙的搓着手里的衣物。慕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白头宫女停了停,抬起头,慕香看到她深陷的眼窝,枯槁的面容,她的皮肤已经发皱,很难做出一个慕香看得懂的表情。她只是盯着慕香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低下头洗她的衣物。 所谓地狱,都是人们想象中的白描,因无人见过,便被说者添油加醋。慕香再往里走得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地狱是个美好的去处。 这是座废弃的偏殿,雕梁画栋上还残留着一些宫廷堂皇的刻纹,可见,起初并不是为了冷宫而建,更像是早期当权者的安身之处,那些时候多半是忙于征战,不知哪个时候,自己的宫殿就会被别人入主。所以,草草的建了起来,只是个庇护。而后世在先祖亡故之后,有了时间来享受荣华,便重新大兴土木,建造了偌大的皇城,此处自然作为遗迹保留下来,成为后宫的垃圾场。 一大群各色的女子拥挤在这个狭小的偏殿里,形态各异,其中散发出杂乱湿靡的气味,让人来不及名状,便掩面而吐。 慕香眼睁睁的看着,一片昏暗里,凄魅如鬼的女子们,演绎着各自的人生,竟一步也不能再动。 没有人注意到呆立的慕香,她只是个无关者,被隔断在这片悲伤残忍之外,连煎熬的炼狱之中,都决绝的排除异己。 慕香突然看见,有一个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容冷峻,衣冠整洁,慕香像是看到了活生生的希望,想要奔过去,却隔了太远,生怕自己也在此地莫名其妙的惨死。 她咒骂起那些当权者来,把这些女子从父母处夺走,再把她们送往这里,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会不会自己也成为此地暗夜里的一个抢食者呢? 她不敢想。 只是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部分陡然间坚硬起来,需要一个坚硬的外壳来应对这多灾多难的人间。 她奔过去,那端坐的女子却并没有反应,她如同石像一般,甚至没有一点看慕香的意思。慕香看看她,又看了看身后,女子们还在打闹争抢。她难以想象,这些疯癫的女子以前是受人膜拜,得到皇帝宠幸的嫔妃。 慕香看定那女子,试探她,娘娘? 那女子并不看她,仍然端坐,衣襟也似乎成为石头,纹丝不动。 娘娘,我不小心闯进这里,我是新入宫的。我很害怕。 慕香在看完那些疯癫的女子之后,突然觉得这个面容冷峻的女子很是亲切,她入宫以后,很少遇上一个正常的人。她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曹守敬时候的惊讶,曹守敬也是个阴冷的人,但没有袁向鲤那样的寒气,更多的是眸子里透出来的邪气,那更让慕香害怕。而眼前这个女子,五官精巧,虽然面容憔悴,但眉宇之间还是隐隐透出一种华贵之气,发鬓也精心打理过,一丝不乱。 那女子还是没有看到慕香,她似乎对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正当慕香放弃努力,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她猛然看见那女子的嘴唇动了动。慕香蹲下来听,那女子声音轻柔的念出一首词来: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那女子声音宛转圆润,一字一字的念出来说不出的凄惨动人,慕香的眼睛里竟然有了潮气。好一句“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这不也是对自己和绺儿姐姐的写照吗?她记得自己的衣服也是绺儿姐姐一针一线的缝补,她尤其记得绺儿姐姐用头发磨一下针头的样子。如今再度思量,已然恍如隔世。想到此,竟怔怔的流下泪来。 那女子又缓缓的念了一遍,一咏三叹,凄切如箫。 这首词很浅显,那女子又念的声情并茂,加之又使得慕香触景生情,说不出的感人,慕香一时间竟痴了…… 那女子停了下来,终于抬起眼看慕香。许久。柔声道,你,也听过这首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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