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香(11)_宋君

一一

　　如此过了三日，一切平和如初。袁向鲤依旧早出晚归，一身倦怠地到慕香寝处。慕香身子很凉，适合消夏，她就是袁向鲤的避暑山庄。袁向鲤对慕香近乎依赖，她像是一个完全按照自己心意雕刻出来的女子。

　　小璃真的不见了。

　　慕香问袁向鲤，袁向鲤却不以为然，淡淡地道：“可能是回了家，她的家就在古昌城外，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安排个丫头。”

　　“可是，小璃她？”

　　袁向鲤脱去衣服，淡然地道：“袁府里的丫头走失太多，顾不过来。”

　　走失？

　　怎么会走失呢？

　　袁向鲤看起来很累，只是盯着慕香的身子看。慕香不敢再问。扫了他的兴致可不好，于是赶紧帮着袁向鲤脱去鞋袜。她又看到了黄泥，沾到慕香手上。慕香心中疑问，却不敢问，只是端上水来为袁向鲤洗脚。袁向鲤似乎看到了慕香的疑问，盯着她，缓缓地说道：“你不必疑问，我也不会瞒你，这些日子我忙着修父亲的陵寝。他老人家生前在西山选了一块地，皇恩浩荡，京里已经批下来。”他的语速总是很慢，从来不会着急。

　　慕香听他提到袁怀璧，心内一阵惊慌，脸色变了变，低下头给袁向鲤洗脚。袁向鲤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不是薄养厚葬之人，这块地父亲早已相中，是个钟灵毓秀的宝地。”

　　慕香低着头，道了声是。

　　袁向鲤今晚的话似乎格外多，又道：“父亲的遇害着实离奇，我自会查个清楚。”

　　慕香不敢说话，只是点点头，揉按着袁向鲤的脚掌。

　　袁向鲤闭上眼睛，享受着眼前这个恭顺的女子。她的手掌纤细滑腻，像是一块凝脂。

　　“我知道父亲不是你害的，你也害不了他。害他的定是极厉害的人物。”

　　“谢谢公子。我这些话，秦昌财是不信的。”

　　“秦昌财？他知道什么？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你好好在府里住下吧。”

　　“是。”

　　慕香听着他的话，心内突然有了些许暖意，除了绺儿姐姐，从未有人跟他这样说话。

　　袁向鲤又道：“我有事出门，有半个月不会回来。你在府里好生待着，有事就找下人去办。”

　　慕香又说了声是，便把娇小的头颅埋在袁向鲤身下。

　　她像只驯服的小兽，枕在袁向鲤的小腹上，心事重重……

　　小璃。

　　先是绺儿姐姐，现在又是小璃。她们无缘无故地都去了哪里？谁又能告诉自己呢？

　　第四章驼背怪人

　　她们留给慕香最深的印象也是这样的姿势，变来变去，都离不开房里的一张床。

　　袁向鲤在西山给袁怀璧修陵寝。袁怀璧这样的人，死后也不让别人安宁。慕香听说过袁怀璧姨太太殉葬的事，她觉得，让活人陪着死人一起埋葬，是多么阴冷的手段。女子命薄，从生到死都是世上男人的玩物。自己之前是，现在仍旧是，但愿以后不再是。

　　慕香从未见过大户人家的陵寝是一副什么样子，她很想去看看，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出城的机会。

　　小璃失踪之后，袁向鲤似乎忙碌得忘了给慕香添置一个丫头。慕香便里里外外地自己打点，反倒认识了不少袁府的下人。下人们依旧很怪，恭敬得很，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喜怒。他们像是经过严格的挑选，用同一个模子烧制出来的瓷像。慕香愈发想念起小璃，而且，她越来越觉得，小璃就被藏在袁府的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可是，自己该怎样去找她呢？又是谁把她藏了起来？难道是那些黑暗的房子？它们看上去就像是吃人的大口。

　　慕香觉得袁向鲤确实心肠阴冷。小璃是他从京里带回来的，跟随他数年，此刻她无缘无故地失踪了，袁向鲤竟然没有一句关切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小璃，而小璃又是下一个谁呢？在袁府里，自己无论怎样受宠都摆脱不了出身的桎梏，没有名分，永远都只是玩物，生死也由不得自己。慕香只是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活得好些，而且要一年比一年好。这本就是个简单的愿望，可要真的实现起来，却总是前途遥远，一路荆棘。古来如此。

　　小璃走失后，慕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习惯一个人睡。一个人让她感到不安全，她总是害怕小璃空下来的床上，在午夜时分，会突然多了一个她不相识的生人。慕香记得，小璃时常嘴角含笑，笑得甜美异常，应该是有心上人了。慕香不知道小璃的这个心上人知不知道小璃失踪的事，如果知道了，真不敢想象那个人会如何不知所措。

　　后来，慕香开始觉得，这个世上男子太过浑浊，终将把水样的女子吞没。她们这纠缠一生、接踵而至的不幸，到底有多少是宿命，又有多少是男子铁石心肠的施与？刚过完十六岁生日的慕香，觉得内心深处的那个隐秘的自己，正在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

　　似乎所有诡异离奇的事都发生在暗夜里，袁府也不例外。慕香渐渐开始害怕黑夜，她来袁府已经有一个多月，她在宅子里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梦到的……都让她无比揪心。

　　暗夜总是不期而至。所以很多人都只想要白天。

　　可是，白天之前却是漫长的黑夜。

　　晚上洗过澡睡下以后，梦里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直直地盯着自己，慕香猛地睁开眼睛。猫！一只黑色的狸猫！正蹲坐在自己的枕头边，睁圆碧绿的眼睛看着自己。慕香对猫有极大的恐惧，它们的眼睛太过可怕，惨绿的光背后总是藏着从未有人知晓的故事。那是一只长相奇特的猫，比平常的猫足足大了半个脑袋，胡须很长，微微地卷起来，身子却出奇的小，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猫凸起的脊骨。

　　慕香猛地坐起身，跌下床，被子缠在了身上。慕香正要起身的时候，却看见一只手，正孤单地躺在雕花的地毯上，样子是人睡着时特有的动作。慕香忘了害怕，她发现那只小巧的手的腕上戴着一只玉镯，名贵的蓝田玉。小璃！这是小璃的手！慕香抬头看那只黑猫，它舔了舔嘴唇，腾地跃下床，从虚掩的窗户逃走了。

　　断口很齐整，没有一丝多余的血渗出来。慕香对着那只断手坐了良久，全然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慕香用手帕把小璃的手包了起来，放到桌案上，想了很多。她下定决心，要把手还给小璃。

　　小璃一定正在受难，而这只猫会指引她找到小璃么？

　　袁府里有大大小小的规矩，有许多地方是下人们的禁地。慕香听说以前也有不守规矩的下人，可是自从花四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违背袁向鲤的命令了。花四是袁府的花匠，人很瘦小，来袁府的第二年跟洗衣服的满翠相好。有一个冬天夜里，他们出来幽会，因为夜里冷，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花四突发奇想，两个人摸到暗房，不管不顾地亲热起来。

　　至于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第二天，下人们只看见家丁抬出两个渗着血的包裹，放上了马车。晚上有人看见一只猫叼着一整个头皮，那是满翠的头发……

　　慕香也有些惧怕，她脑海里浮现出满翠带血的头皮，小璃的断手，还有那只长相奇异的狸猫。这一切究竟是早已注定，还是无端的巧合？慕香并不知道。她缠着被子端坐在地毯上，双目无神。

　　可是，窗外却突然出现一个她见过的身影。

　　她确定她见过，在那个雨夜踽踽独行的背影。

　　那个背影很是奇特，比寻常人都要矮小，而且几乎要蜷缩成一团。它敲了她的窗。慕香顾不得穿衣，冲上去打开窗子。

　　是的，她看到了那个背影。

　　它停在离慕香一丈的距离，似是在静待慕香的动作，像是一个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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