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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时光如梭,我们安定下来后,我开始张罗那四亩地了,我说了半天,并差点以武力相胁,段月容才懒洋洋地跟我去整地。

  我和段月容向昌发家借了头黄牛和犁,准备撒稻种,我在前面拉着牛撒稻种,他在后面推着犁,两人慢慢前行着。

  想起明天又是做绣坊,便道:“那朵花,绣完了没,要不要我来帮你?”

  他看了我一眼,不理我,我没有熄灭我的耐心,继续鼓励他:“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绣花的,那倒是件好事啊,须知张飞绣花,改了戾气,长了耐心,成了一名智慧与勇气并重的名将,你若也能绣成,绝对可以修身养性,我的绣功虽差些,但也曾为我家兄弟姐妹纳过鞋底的。”

  那功夫可不是吹的,我每年都会替小五义几个做鞋,于飞燕说他的老家山东聊城就有女人为亲人纳鞋的习俗,据说踏着鞋里面的花样,就能平安走遍天下,于是我便萌生出要为小五义纳鞋的念头,我向周大娘和众婆子讨教了一番,后来在床上的碧莹也加入了我,她自然负责宋明磊的那一双。

  那是碧莹生病的第二年吧,我们姐俩就把绣鞋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于飞燕,宋明磊和锦绣,没想到广受欢迎,从此成为我们小五义的惯例,每年小五义的兄弟姐妹都会来问我要绣的鞋,

  那一年河朔大捷,于飞燕就是穿着我纳的鞋踏遍贺兰山阙,镇守边关,勇战突厥,锦绣那丫头的就别说了,每年二双,我还给她绣上过HELLO KITTY的花样,她后来在紫园发达了,却还是照例问我要,可能我这个姐姐所有的绣活里,她只欣赏这个了。

  这四五年间,帮宋明磊只做过一双,那是碧莹有一年病得很重,我就替她给宋明磊纳的鞋底,绣的花样和手艺自然都不能同碧莹的相比,给宋明磊送过去时,心里虚得很。

  然而宋明磊却特别高兴,现在想来,他其实知道那双鞋是我做的!

  想起苦命的碧莹和宋明磊,我闭上了口,说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回过头,却见段月容的紫瞳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想起一切还不都是他害的,我便哼了一声道:“我说你那朵花是不是也得加几片叶子,几根藤蔓什么的,看上去病殃殃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段月容对我眯起了眼睛,我便叽哩呱啦地讽了他半天,感觉有些口渴了,这才停了下来喝了口水,抹了一下嘴,回过头正打算再讲下去,却见段月容咬牙切齿地吼了起来:“你有完没完?那不是朵花,那是只鸳鸯!鸳鸯不成吗?”

  什么?原来还是只鸟类啊,可那形状……我忍住爆笑地冲动,一本正经道:“娘子,息怒,你看,旁边有人看着哪。”

  段月容推着犁向我冲过来了,我哈哈大笑着赶着大黄牛向前赶着,结果,别人三五天才要撒完的稻种,我们家两天就做完了,当时我觉得我和他其实是很适合生活在大跃进年代的,一定能超额完成任务!

  只可惜,大多数时间,段月容同学是极其讨厌做苦力活的,每到做活时,不是赖在床上,就是要跑肚拉稀,东躲西藏的,后来学乖了,我每每急得要动粗时,他便将夕颜一把抱在怀里,紫瞳睨着我:“要打,你就先打死这个臭东西吧。”

  这一天,我累得晕呼呼地回到家里,想喝水,水缸里滴水没有;想吃饭,锅灶里空空如也;夕颜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段月容却蒙头大睡,我的火腾地上来了,抱起夕颜,哄她不哭了,便拉了被子,将他拖出来,责问道:“你在做什么,水没有,你总可以去挑些水吧,没米了,去族长家赊一些,你若不爱抛头露面,待在家里也可以看看夕颜,她哭得那样历害,你就不能稍稍哄一些,万一摔下来,摔成脑震荡怎么办?你不会做菜,我会啊,那也麻烦你到后院拔几颗菜吧。”

  他瞟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谁愿意做这些娘们做的事?”

  “哈!”我在那里叉着腰,怒极反笑:“那你说说你该做些什么才能让我俩度过这难关?”

  “很简单,夷平君家寨,”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精光毕现,目中杀气重现,“将这个寨子一家一家烧了,抢了东西,收了那些男子做奴隶,女人都卖了做军饷,然后便可进瘴毒之地去寻我父王,无论结果如何,定要杀了光义王,复我王子身份。”

  我如雷轰顶,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寒意,喃喃道:“你平时喜欢绣花,就是因为可以静下心来想这些?”

  他哼了一声,看着我目光如炬:“那还怎地,这个君家寨守备薄弱至极,可笑那族长老头儿还在做着白日梦,以为那乱世的铁蹄无法寻到此处,须知我南诏的步兵甲于天下,最擅长的便是山野游击,今天我不毁寨,来日他族前来,结局只会更糟而已。”

  我冷冷道:“君家寨好心收留我们这两个落难之人,但凡有一点人性,当知‘知恩图报’四个字,你却还要焚烧寨子,杀人劫财?”

  那厢里,他冷哼一声:“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他们现在不杀我们是因为不知道我们的赏金有多少,若是知道了,你以为他们还会饶了我们吗?一样会赶尽杀绝,将我二人的头颅换赏金。”

  我怔在那里,许久开口道:“你不远千里地来到东庭,一心想问鼎中原,难道就一定要做那杀人放火,掳人×掠之事?”

  他坐了下来,头一扭,满面嘲讽与不耐,我摇摇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大业而死,就比泰山还重;你这样一心只知奴役弱者,欺辱百姓,既便有一天回到了南诏,复了爵位,统治南诏,如何能成就一代霸主?有一天死了,依然比鸿毛还轻,死后还要沦落到畜生道昆虫道,接受惩罚。”

  他的头渐渐低了下来,我暗自欣喜,莫非我的话打动此人的廉耻之心了,于是我继续我的思想教育课:“你若能学习古代圣人君子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从这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说得热血澎湃,唾沫横飞,唉?!不对,这话说得怎么那么溜啊,好熟啊,然后我想起来这是毛泽东纪念诺尔曼o白求恩的经典……

  我干咳了一下,回过头去:“总之,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令你放下屠……”

  轻微的鼾声从段月容的口中传了出来,原来他是睡着了,我青筋暴跳,一挥柳条,大喝一声:“给我醒来,你这妖孽。”

  段月容的紫瞳大睁,然后又挂下了,睡意朦胧地喃喃道:“有事明天再说,我困得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着懒腰,无视于我眯着眼睛,走向床去,我再也忍不住,爆发了我所有的怒火,挥动了柳条抽出一鞭:“你看看你平时都做了什么,夕颜也带不好,我在外面辛苦了半天,你这个屋里的却连饭也不做,屋里也不收拾,我回到家连水都喝不上一口,我养着你这废物做什么?”

  他的左肩正中一鞭,哗地一下子转过身来,紫瞳幽冷地盯着我,盛满久已未见的戾气:“你再挥一鞭试试。”

  我咽了口唾沫,一挑眉,冷笑道:“妖孽,我几时怕过你了?”

  壮着胆子正要再挥一鞭,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道:“莫先生在吗?”

  我瞪了他一眼,手里拿着柳条,开了门,原来是龙根,龙道,龙吟三兄弟,龙道说:“莫先生,今天寨里不太平,我爹想请你前往祠堂一……”

  六双眼睛盯着段月容及时泫然欲泣的俏脸,然后目光移到他的裸着红痕的左肩。

  “你在打莫嫂子?”龙根大叫了起来:“莫先生你是个读书人,怎么打女人?”

  “这又怎么了?”我愣道,手里还拿着那根柳条。

  “你这混人,堂堂七尺男儿,连地也不会种,在家只会打老婆,骂孩子。”三兄弟猛然间闯进我的屋子,轮番对我骂了起来。

  我愣在那里,我是在打“老婆”,可是我又没有骂孩子,刚欲分辩,这才想起来,我和他们说这个干嘛,这是我的屋子,这三兄弟可是擅闯民宅啊。

  “三位小哥,我虽是外乡人,这房子也是你们爹租给我们的,可总也是我的房子了,你们这样深更半夜硬闯进来算什么?而且这是我家家事,三位兄弟管得太宽了吧。”

  三个小少年一愣,最大的那个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看你斯斯文文的,我爹才收留你的,想不到你借了钱,却游手好闲,打妻骂女。”

  “我哪里打妻骂女了?”

  “你手里打的是什么,你看你妻子都吓成什么样了,还有你女儿都哭成这样了,还要强辩?”

  几个少年,不待分说,将我拉去了祠堂,我回头看段月容抱着夕颜,他却背过那三个少年对着我一脸奸笑。

  这晚的祠堂分外热闹,在农村,“敲寡妇门,挖绝户纹”是顶顶缺德的事,而偏偏这两件顶顶缺德的事在君家寨意外地同时发生了,以至于像我这样打老婆的事显得分外渺小,但是在没有见到族长以前,我只好拢着袖子,蹲在祠堂里,那龙家三兄弟只是在那里柔声劝着我那捂脸悲泣的“妻”。

  “莫家嫂子,莫要哭了,我们一定为你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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