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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垂绮的手微微一动,似要伸手去接,但却发觉身旁的孙永航未动,她指尖微颤,终是没有伸出去。

  “新郎、新娘请用。”丫鬟此刻的声音是明显透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来。

  骆垂绮轻咬住娇红的菱唇,微吸了口气,纤白的柔荑有些微颤地伸出,在即将碰上那白玉酒杯时,不意竟与那抹白皙轻碰,两人同时一震,手一抖,俱又缩了回来。沉默半晌,直到孙永航都觉着自己的傻气时,他索性迅速地拿过两只酒杯,一只拿在自己手中,另一只塞到骆垂绮手中。

  骆垂绮看着那白玉杯足身上的红线,那么细细的缠着,那么脆弱,让人不禁想分外小心宝贝,生怕扯断了它。她轻轻举起酒杯,不由望向他——这当从今往后与他朝夕相对的丈夫。

  坚毅的下颌,往上勾起一抹温柔笑意的唇,笔挺的鼻梁,再往上,便是一双蕴着柔柔爱意的眼睛,那双墨黑的瞳仁里正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明艳的身影,有真心,也有些傻气。心湖潋潋滟滟地泛起一圈又一圈的觳纹,漾得她心口震动。不自觉地,骆垂绮勾起一抹动人娇艳的笑,灿亮而明媚,炫丽夺目。她伸出细白的手,与他的相缠,朱唇轻轻含住酒杯,将那温热中又夹着辛辣的酒润入口中,滑烧入腹。

  孙永航瞬时炫惑在她绝艳的笑容里,那一刻的娇艳照得他神魂颠倒。心跳因她暖暖的香气缓缓靠近而愈来愈烈,直欲夺人魂魄的娇颜真个儿欲逼住他的呼吸。他只觉自己恍恍惚惚地,心神俱醉,未沾酒,已微醺。他不知自己怎地与她的手相钩,怎地与她的额相抵,怎地把酒喝下。只觉那酒似是一滴甘露,清清凉凉地润入微干的喉间,人更恍惚了,看着那盈满爱意与羞怯的眼波,觉得自己也整个儿化在这汪柔软的春水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愿身恒长存,陪佐娇颜共晨昏。”不知不觉,他转出一句情语,浓热的心意随着这满目的欣喜与温柔一波一波地荡入骆垂绮的明若秋水的眼睛里。

  她脸儿微偏,心头亦是一荡,缠缠绵绵的低语,呢喃而出,“愿妾久芳华,随侍君畔永朝夕。”她轻抬起脸,那般娇羞无限的眸子,怔怔地回望住孙永航,让他瞧得如痴如醉,忘了外间还须应酬的宾客,也忘了内厢里还杵在一边等着伺候新郎新娘用膳仪节的喜娘与丫鬟。

  淡扫娥眉,轻施朱粉,长发在一双如白玉般温润又灵巧的手指中盘绕,一钩一迭,塑出一个完美的髻。骆垂绮有些生涩于梳妆打扮,以前总有溶月替她装扮。可是到了现在,许多事却要她自己扛起来,这一切使她陌生得有些不习惯。对着铜镜,她必须仔细地看,发髻有没有梳偏了,眉色画得是否均匀,朱粉施得是不是过浓,甚至连服饰她都得注意再注意。

  所以,她早早地起身,忍着身子些微的不适。溶月再不能这般亲近地帮她了,而别人,她信不过。

  眉色低垂,长长的眼睫盖住一眼心事,却不妨鬓间一动,有一双手替她插上一支金钗。她一惊,恰好看见铜镜里映出另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剑眉斜飞,长长的眼线竟似勾入鬓间,总夹着那么一星儿明锐的光在那里。骆垂绮不由低低一笑,伸出手,纤指抚上铜镜上那人的一双飞眉,光滑的镜面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忽然感到身后拥上一股热气,孙永航展臂搂住她,竟是挨着她坐在这张并不大的小圆凳上。

  “垂绮……”他呼出的气有些烫人,拂入她的脖梗里,有些撩人。

  骆垂绮脸上一红,轻轻在他怀中半转了个身,一手抵住他的胸膛,“永航!”这一声嗔,杂着半屡柔情,半屡娇矜,幻成丝丝诱惑,不但没起到什么作用,反使得环在腰间的手一紧,整个身子都挤入一具火热的胸膛里。骆垂绮涨红了脸,只得小声提醒,“还要去拜见爹娘呢!”

  这话一出,只听得背后一声缓慢的吸气声,腰上的劲微微松开了些,却并未放开她,“垂绮,你真的能把人迷到骨子里。”他在她脸颊上轻啄一记,满意地看到娇妻的脸上红晕如百霞朝阳,终于还是松了手。

  媳妇拜见公婆,总是要特别谨慎一些。骆垂绮挨着丈夫,到了正厅。那显得有些威严肃穆的大堂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晨曦未透的缘故,越往里越暗,而在那个最暗的上位,一幅瞧不甚清的松寿图下,坐着一位老人。一柄龙头拐杖拄在他的面前,看去似是这老人有多老这拐杖也有多老。骆垂绮感觉自己看见了权力都集中在那只交握在拐杖之上的一双青筋交错的手上,苍老却很稳,仿佛只消这双手将那根垂垂老矣的拐杖轻轻一跺,这整个堂里的人都会对着这双手膜拜。

  “垂绮,这是爷爷。”孙永航扶着她的手并未因见着长辈而放开,反而像是扶得更稳了,让她没来由地一阵心安。

  她盈盈上前,款款拜了下去,“孙媳见过爷爷。”旁边早候着的丫鬟立时将茶盏捧上。她接过,递上,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没有抖,很稳。

  “好,好。”老人满被皱纹所挡住的眼缝里,微微现出一线笑意,盯着眼前跪着的年轻人,威严的唇角,缓缓透出一抹深长的笑意,“孙家的好媳妇。”他递出一只红包,并非寻常所见的那般薄薄扁扁,而是颇有棱角。

  骆垂绮称谢接过,感觉捏在手中不同寻常的坚硬,心中微微有些发颤,但她的脸色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除了乖巧以外的神色。倒是堂上的其他人,都把目光齐集到这个新入门的女子身上,只除了她的丈夫。

  孙永航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这只红包,只是明锐的眼里闪过一道并不非常欣悦的光,非常快,接着他便含笑地扶妻子到左侧,“这是奶奶。”

  “孙媳见过奶奶。”

  “好好好!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航儿真是有福气!”孙老夫人笑得开怀,一脸垂爱的笑容,给整个厅堂里都带来几分生气,不复方才的硬冷与充满了深长算计的诡异。

  拜过祖辈,接下来便是父辈,孙永航的父亲孙骐,有四个兄弟,一个个地跪过去,骆垂绮不禁膝盖也有些发软,好在孙永航那双坚定的手一直扶着她,让人侧目地扶着她。

  拜完了长辈,循理便是要见过自家兄弟姐妹,谁知孙永航一把拦住骆垂绮欲过去的身子,淡笑的声音里有着几分随意与戏谑,“几位堂兄堂嫂今儿不在,此处便是你为嫂子,理当他们拜见你才是。”话间很是拿兄长的架子。

  “嘻嘻,到底是嫂子这样的美人儿,惹来堂哥如此回护呀!”

  “可不是!谁叫是嫂子这样的人品儿,若我是个男人,我也巴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呢!”

  一群灵动活泼的女孩子在那里掩着嘴笑了会儿,便都一个个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嫂子!”

  骆垂绮脸儿一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得也跟着一一回礼。

  后来上前的都是孙永航的兄弟与堂兄弟。先是孙永彰,他一身淡蓝色的锦服,有些儿风流之态,却又显得颇有些刁滑,“见过嫂嫂。”骆垂绮持重地回礼,却见他在行礼时眼光一抬,竟有些放肆地将她整个脸袋儿都刮了一眼,嘴角噙了一抹深沉的笑。骆垂绮本能地把眉眼一拢,却见身旁的孙永航正应付着另几个堂妹。

  “四弟永勋见过大嫂。”孙永航的四弟是另一个让骆垂绮把眼光略略放了一放的人。他很害羞,仍有些稚嫩的脸上在拜见她时涨得有点红,一眼都不敢朝她看。骆垂绮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弟弟,即使他仍比她大过一岁。

  但是,当时的骆垂绮还未发现,这个她眼中的四弟的脸色在乍见到她时是何等的苍白。那红,是憋红的,一时的气息屏在肺中,使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起来。直到很久,孙永勋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大嫂,是他大哥明媒正娶进了门的大嫂,是老爷子在十七年前便已经为大哥定下的孙媳妇。所以,他惨淡地上前,默然地行礼,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这一日午后,正是蜂蝶乱扰耳的时辰,溶月陪着骆垂绮闲闲地坐在亭子里看花,昨日方经了雨,这桃花便开得有些零落了。但海棠的叶子却长得极好,嫩绿嫩绿的,还沾着水光,日光一射,便分外清新夺目。

  “小姐,你怎么总拿着这个红包,也不见你拆开看看!”溶月斟着太极翠螺,淡淡的浮香弥散开来。

  骆垂绮收回看着海棠的目光,懒懒地移到芳香四溢的茶上。“这样东西我拿不动它。”

  “拿不动?”溶月疑惑,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但却说不出来,“小姐,你的意思是……”

  轻叹口气,骆垂绮端起茶盏细啜了口,才道:“摸上去像枚扳指。只是,我一个妇人,拿了这男儿家射猎用的扳指有什么用呢?”

  “射猎?”溶月惊奇,随即笑着开了句玩笑,“老爷子许是想您去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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